曲连长媳妇儿在炕上躺着,盖着被子,脸色清白,因为肚子疼,眉头皱着,喊了一声,
“大智。”
把兜里的钥匙递给大儿子,大智接了钥匙,爬上凳子去开箱子的锁。
大智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屋里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两个孩子穿的都挺厚的。
大智爬上凳子,小女孩在旁边扶着他。
小小声,“哥,哥,哥。”又拿眼睛偷偷瞟她娘。
大智眼疾手快的捏了一个黄豆粒儿大小的白糖块儿塞妹妹小梅嘴里。
小姑娘紧紧闭着嘴,眼睛弯弯的笑。
大智给水杯里加了半勺糖,又把糖罐子放回箱子里,锁好,捧着搪瓷缸子去外屋地加热水。
苏小柔倒也没客气,今天她就吃了一个窝头,现在又冷又饿,她确实需要这杯热糖水暖暖身子,打起精神才能帮忙接生。
苏小柔脱了大衣,去火盆烤火,喝了热糖水,身上冷气散了散,人没那么冷了,这才进屋。
曲连长的老婆,“苏大姐,辛苦你了,这样的天气还让你跑这一趟。”
这也是实在没办法,按理说生过几胎了,自己就能接生,可她生老三的时候,不知道是咋回事,生下来小脸铁青,没了呼吸。
这次她不敢大意了,这才让曲连长顶着爆风雪去找人。
这连队里也有一个队医,可是是个男人,她不想用,刚好苏小柔以前是护士长,在大医院干了多年,今年队里不少孩子都是苏小柔接生的。
苏小柔在工作上一直都是很认真负责的,到了这里能有机会施展自己的能力她也是很愿意的。
“你别客气,生孩子是大事,马虎不得。你现在感觉咋样了?”
苏小柔,用力搓搓手,让它热乎点儿,这才伸手进被子里去摸她的肚子。
“孩子头已经入盆了,头朝下的,都正常,不用害怕。”
这年代没有b超啥的,全凭经验,苏小柔说的肯定,曲连长媳妇儿就放了大半的心,希望这个孩子能顺顺利利的生下来。
曲连长对生孩子要准备的东西倒也不陌生,在外屋地烧水,烫剪刀。
但男人是不进产房的,他一直待在外屋地,曲连长把两个孩子也都叫了出去。
曲连长媳妇儿生孩子不算快,她骨棒小,骨盆也小,孩子通过挺费劲儿的。
苏小柔又是帮她加油,又是帮她推肚子,累的满头汗,折腾到晚上八九点钟了,好不容易看见孩子的头了。
苏小柔果断给她侧切了,要再憋下去,怕是孩子要憋坏了。
孩子生出来小脸发紫,没有哭,曲连长媳妇儿心都揪紧了,不会又是个死胎吧?
“苏大姐,没事儿吧?”
话是这么问,声音都发颤。虽然已经儿女都有了,可自己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总是希望是个好的。
苏小柔拎着孩子的小腿,照着屁股,“啪啪啪”就是三下子,小孩子像猫叫一样,嘎呦了几声。
苏小柔赶紧把孩子洗洗,包上,这天太冷了,孩子的肉皮全是紫色了。
“恭喜你,是个大儿子。”
苏小柔掂了掂大概有五斤多,小脸红红的,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是个活生生的,健康的儿子,曲连长媳妇儿彻底放了心,她已经筋疲力尽,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苏小柔帮忙给孩子洗澡,给曲连长媳妇儿擦身子,收拾血污,擦洗炕席,等一切都收拾妥当,都已经后半夜了。
那两个孩子在外屋地上,坐在一块木板上,靠在一起睡着了,身上盖着曲连长的大衣。
苏小柔,“你快把两个孩子抱进去睡吧。”
这么冷的天睡在地上,怕是要着凉。
曲连长从锅里盛了一碗挂面汤给苏小柔,里面还卧了一个鸡蛋。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你吃碗面汤,在这将就一宿吧,外边的大风还没停。”
苏小柔也实在是饿的厉害,没客气,捧着碗就吃起来,大口大口的,没了当初做官夫人时候的斯文端庄。
她已经一年没吃过白面了。
虽然帮别人家接生,有时候也留她吃饭,但普通老百姓,都是苞米面饼子,大煎饼之类的,偶尔也有人家给做个鸡蛋羹,煮个咸鸭蛋的。
挂面这还是第一次吃,普通人家也是实在没有,倒不是她们抠门。
苏小柔吃的肠胃都舒坦极了,一大碗热乎乎的汤面下肚,身上都热乎了几分,因为低血糖的心慌也好了。
曲连长把两个孩子都抱进屋里,盖上被子,自己拿着大衣回了厨房。
“你进屋里跟她们挤一下,明天我再送你回去。”
苏小柔在曲连长家住了一晚,中间曲连长媳妇儿和孩子醒了一次,苏小柔起来帮忙伺候曲连长媳妇儿吃东西,又给小孩子换尿布。
第二天吃过早饭,曲连长正准备送苏小柔回家,陈小麦“砰砰砰”的敲响了曲连长家的房门。
“连长,连长,出事儿了,连长,连长,快开门。”
屋里的新生儿听见动静,吓的“嘎呦~嘎呦~”的哭了起来。
曲连长的媳妇儿也被吵醒了,想起来抱孩子。
苏小柔,“你躺着吧,刚生完孩子,还虚着,好好歇着。”
苏小柔把孩子抱起来,轻拍着,安抚他,孩子感受到怀抱,安静下来。
曲连长有些不高兴,“别敲了。”
这家里有坐月子的呢!
干啥急三火四的?再急也得等他把门敲开。
他也像藿军一样,拿着小斧子敲打门板,然后用力的推了几次门,把门推开一条缝。
陈小麦从门缝挤了进来,带进来一堆雪,身上的雪也不顾打扫,把盖住眼睛的狗皮帽子往上推,露出半个脑门,急急的道,
“连长,出事了,昨天猪圈被狼掏开了,咬死了一头猪,被啃的半拉卡叽的了。你快去看看吧!”
这可不是小事,一头猪百十来斤,损失可不算小。
狼群经着了,保不齐晚上还会再来。
曲连长回头对苏小柔道,“还得麻烦你一下,先帮我照看她一下,等我回来,你再回家,行不?”
苏小柔回家也没急事,自然答应,“行,你快去忙吧。家里你放心。等你回来我再走。”
再说要让她自己趟着那么深的雪回去,怕是要陷在里面半天也挪不动一步,她情愿待在这里等人送她。
另外她家是下乡劳动改造的,过去的首长夫人,护士长,在京城的地位,优越的生活条件都已经远离她,再不甘心都已经失去了。
她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这一年她一直对所有人都和善,甚至是有意讨好结交,努力和这里的人搞好关系,希望自己一家能在这儿好过点儿。
她是护士出身,很会照顾人,对大家柔和又细心,特别是接产完,把大人孩子都照顾的干净利索,各种注意事项都仔细的嘱咐到。
比那个男队医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女人们都觉得她人不错,愿意跟她交往。
一年下来,大家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
霍正平脾气倔,但他知道自己为啥被下放,不会跟普通百姓较劲儿,就是也不会低头讨好就是了,平时不大说话,但干活从不偷奸耍滑,也有力气,又会动脑筋,做事有章法,时间一长,大家也不针对他了。
几个孩子不大会干活,老是跟不上趟,但都是心思单纯,也没有故意不好好干,时间一长大家也不为难他们。
一年下来,除了生活艰苦,其它都还好。
苏小柔没只是待着,不走就帮她把屋子收拾收拾,脏衣服,孩子尿布都帮她洗了,还晾了一壶开水,等温乎了,给她冲洗了下身,换了干净的卫生纸。
曲连长媳妇儿生了四回了,第一次享受这个待遇,心里越发感激苏小柔,心里对她的喜欢也多了一层。
曲连长跟陈小麦顶着风雪去查看连队的猪圈。
看猪圈的老姚头正在猪圈门口抄着手,勾勾着靠在猪圈上,等他们过来。
曲连长冷着脸,对着老姚头喊,“什么情况?”
狼把猪吃了都不知道?
老姚头又瘦又矮,要说年纪其实不大,也就四十出头,人窝囊,长得老气,谁看见都是个有五十多岁的老头样儿。
这会儿也知道自己没干好,耷拉着脑袋,
“看脚印得有个六七头狼,我看了,把挡外边的苞米杆子放倒了,踩着苞米杆子垛跳进来的。”
曲连长,“这么多狼进来,就没听见动静?”
早发现也不至于一头猪被霍霍一大半。
老姚头缩着肩,“这风太大,实在没听见。”
其实多少是听见点的,狼不出声,但猪看见狼,吓得嗷嗷叫。
他就是怂,没敢出去,这么大风雪,要不是周围有房子,都能把他吹跑,出去打狼?他走都费劲!喊人也不可能,不去敲门,人家都听不见他喊。
他为了保命,没敢出去查看。
曲连长,“陈小麦,今天开始你过来跟他一起看着。”
自己晚上也得过来,再找几个人一起看着才行。
曲连长转圈看看。
老母猪和大泡卵子在里面的猪圈,都还好,半大猪的几个猪圈比较靠外边。
最头上的那个猪圈里面还好只有一头猪,要又多也都得霍霍了。
曲连长看着这猪圈,哪哪都好好的,猪圈门没打开,这么高的木栅栏,它们怎么出去的?
“你俩进去把死猪拖出来,把啃的地方拿刀切切,剩下的先冻上。”
猪肉是好东西,只要能吃,就不能浪费,等雪停了,给大伙分分,多少能粘点儿肉星儿。
老姚头打开猪圈,陈小麦进去把猪肉扛了出来。
曲连长也进去看了一圈。
地上许多狼的血脚印,有一片明显都朝着一个方向,它们助跑然后踩着同伴的身体跳出去的。
最后一个身材高大健壮,脚印都比别的狼大一些,它在木栅栏的横梁上借了力,那上面明显有四个大血脚印。
曲连长仔细观察分析完才出来。
“你俩把苞米杆子重新挡好,拿树头再严一压,我去找几个人,晚上一起看着。”
两人答应了,去干活。
曲连长去找了副连长韩成武,两人把连部里的两边枪带上了。
韩成武先去了猪圈,曲连长去霍正平家。
霍正平虽然是受处分下来改造的,可人家打仗用枪,自己十个二十个也不及人家一个。
自己也是退伍兵,首长和自己的差距他心里清清楚楚。
现在是为集体做贡献的时候,就别讲究啥身份了。
曲连长去敲门,霍军又是一顿重复昨天的操作,强把门打开一条缝,把曲连长放了进来。
他以为他妈妈在后面,还推着门等。
曲连长,“关门吧,你妈还在我家呢。”
一家人都望向他,还没生?都多长时间了?出啥问题了?
曲连长,“生了,生了个儿子。连队里出了点事儿,我得去处理。
家里没人照顾我媳妇儿,我让她帮我看两天。”
霍正平没有动,端坐在炕上,表情严肃,眼神儿多了一些威压。
一瞬间上位者对于事件的敏锐和审视不自觉的就流露了出来。
霍军问,“出啥事了?严重吗?”
大家都在屋里躲大风雪,能出啥事儿?
曲连长走到霍正平跟前,
“昨晚狼进屯子了……”
曲连长话没说完,霍正平就问,“有人员伤亡吗?”
曲连长,“那倒没有,有一头百十来斤的猪被霍霍了。
它们踩着玉米秸秆垛进来的。”
曲连长把他看见的,分析的都跟霍正平说了。
霍正平,“就这几个人不行,得加人手,牲口棚也得有人守着,各家各户也都通知一下,加强防范。
现在风雪大,食物不好找。
不光昨天的狼可能会来,还可能带更多的狼群过来。
我和霍军去牲口棚,你再安排几个人,准备一些木棒,铁盆。
按理狼最怕火,可现在风大,火把不行,容易起火。”
曲连长听了霍正平的意见,赶紧去安排。
大风雪线路断了,没有电,不能用广播,得挨家挨户的去通知,找人。
天黑前得全安排好。
霍正平领着霍军拿上小斧子和木头棒子,一起去了牲口棚。
临走嘱咐两个女儿,把门闩好,把棒子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霍思英,“爸,你放心吧,我俩都是大人了,我们不害怕。”
霍正平点点头推开门,走进了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