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屹入宫那日浑身是血,脸上还有着黑灰,一双黑眸似潜伏在暗处的狼,危险又阴戾。
官府的人那年发现了他,都来不及给他换件衣裳,就拖着裴屹去觐见皇帝。
他的腿疾那时候还没有那样严重的,只是走路会跛脚,可他拼了命一样的逃,被抓回来后,一双腿被人狠狠的敲了几棍便彻底没了知觉。
那天天气很好,空中还挂着彩色的虹桥,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聚精会神的听着首辅说着朝中的政务。
听到下人来报,急忙遣散了一众朝臣,灰溜溜的躲进了自己的养心殿,谁也不肯见。
他知道,太后知道了不会放过他的,他堂堂一国之主,竟还是要受到太后的管束,委实让人憋屈。
可他斗不过太后啊,所以皇帝这些年来,最擅长的便是装死。
太后娘娘礼完佛最喜欢在宫中的甘露湖边上走一走,清风拂面,最是叫人舒心。
“站住,何人如此匆忙?”太后出声问道。
裴屹是被人粗鲁的一路拉进宫的,没人敢确认他的身份,也认定皇帝并不会认他,他们这些带着乌纱帽的恶魔,只是想羞辱皇室子弟罢了。
那人皮笑肉不笑的对太后作揖,“太后金安,此人或许是皇上下江南时遗留的皇子,一场大火毁了那红楼,也不知此人父亲有几人。”
太后的眉头紧蹙着,她从那个官员手中抢过了裴屹,凌国的名声太后看的比什么都重,她说什么也不可能让裴屹被人带去前朝叫人耻笑的。
那个官员正是前朝的余孽,他寻出裴屹来就是为了羞辱皇帝,羞辱太后,想要独自称王罢了。
太后被这事忙的焦头烂额,正巧十三公主的生母是个被皇帝宠幸的宫女,生了裴语之后一病不起,太后彼时正巧将许酥送回了盛乐府,便主动提出将十三公主接到身边来养着。
那年裴语才两岁不到,若不是裴语日日凑在他身边,将自己碗中的羊奶分他一口,裴屹也许真的活不下来。
至此,后来裴屹越来越强大,对裴语的补偿每年都在增加,直到裴语的那个宫女母妃出言不逊,对裴屹破口大骂,辱骂他是个红楼里的野种。
又道裴屹的母亲杨氏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叫裴屹就此断了对裴语的补救。
没人在宫中护着,一个宫女上位的嫔妃又能活多久呢?
裴语那年哭着求到了裴屹的跟前,“皇兄,求求你,救救我弟弟,求求你救救我母妃。”
裴屹冷笑一声,推着木椅就要离开。
可裴语苦苦哀求,拉着木椅不放,“皇兄,我知道都是母妃出言不逊,冒犯了皇兄,可是我弟弟是无辜的,求求你看在我曾分你一口吃食的份上,求求你......”
裴屹眨了眨眼睛,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他觉得裴语有些可笑,她那个宫女母妃根本就不喜欢她啊,都不知道在背后怎么骂她是个赔钱货的。
救命之情,这次用完就没了。
可裴语坚定的答:“多谢皇兄搭救我弟弟。”
啧,看,人总是这样,不撞南墙就不会回头。
她用了一次极为珍贵的机会救了她的弟弟,可一个死了母亲又不受皇帝待见的孩童,又将如何在皇宫中生存下去呢?
*
回了宁远王府,裴屹便沐洗一番后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里。
生了炭火的屋里极为温暖,裴屹手中捧着一本话本子津津乐道的看着——落魄的书生遇见了高高在上、明艳动人的公主,公主对穷书生一见倾心并且非他不嫁。
这故事俗套又老气,嘲讽之意也明显。
可裴屹看了一遍又一遍总是不厌其烦地翻看着。
许酥下午出去打了一张玉榻过来,又亲自铺上了毛茸茸地软毯,她穿着一身鹅黄的毛领衫对襟,歪着脑袋笑着看他:“殿下来瞧瞧我有没有偷工减料。”
裴屹分了一个眼风给她,瞧她灿若星眸的目光,顿了顿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
屋里炭火烧的足,又或是许酥走热了,她现在热的浑身发燥,索性脱了袜履光着脚走在生了地暖的屋里。
她鼻尖沁出几点汗珠,自己都未曾察觉,迈着小步子去了裴屹的身后。
裴屹心里觉得好笑,也没避着她一页一页的翻看着手中的书卷。
许酥轻轻“呀”了一声,她她她......她看见裴屹书卷上的内容了,简直......
简直就是不堪入目。
青天白日的,他穿的一副谪仙般不染俗尘的模样,结果,手中竟然捧着一本禁书在瞧。
许酥红着脸抬脚就要离开,被裴屹拉住手腕,不过一瞬他就收了手。
他眼中带着疑惑看向许酥,“话本子而已,你没瞧过吗?大惊小怪。”
话......话本子?
她看的话本子不是他这样的啊......
什么温香暖玉,什么幽幽芳草......这些字单瞧一眼就足以让人羞得恨不得挖个地道钻进去。
裴屹看着许酥这副模样,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指了指手中的书卷。
“本王忘了,这些书都是从京城的红院里运过来的。”他一双眼中清明,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叫人不耻的事。
许酥年岁虽比他小,可重活一世,满打满算起来,她如今真正的年岁都已经是二十五六了,倒不至于如同圈养在闺阁里的姑娘那般羞怯。
可......这般白日宣淫,还是着实让她小小的心惊了一瞬。
裴屹看着她鼻尖的汗水,抬起手来曲起食指在她小巧的鼻梁上刮了一瞬,面上有些嫌弃的“啧”了一声,又将指尖沾染的汗水擦到了许酥的衣袖上。
许酥瞪着眼睛望他,只见后者慢条斯理、理直气壮地反复用她白净的袖口擦拭着自己指节上那一点点汗水。
小气死了。
不对,明明是他自己要替她拭汗的。
许酥咬咬牙,扯过自己的衣袖,泄气一般往他胸口上蹭,随后挑衅一般看着他,笑得明媚娇俏。
似是吃准了裴屹并不会责罚她。
她报复的手段简洁又明了,期间还将手搭在了裴屹的肩头,那是他最讨厌的事情。
他腿疾不适,时常坐在木椅之上,若有人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他会有一种自己被人压制的感觉,叫他格外的难耐。
可看她笑得那样开心,眼里的星光让他向往沉溺,裴屹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来。
只能换个法子惩罚他。
他勾了勾唇,问她:“王妃这是责怪本王未行周公之礼,拿本王泄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