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师尊夜间唤慕寻秉烛夜谈。
次日,师尊便答应了收慕寻为徒。
收徒大礼如期举行,江醒站在轻衍身旁,看着身着华服的慕寻一步一步的上前。
恍如昨日的自己。
那般瘦弱,却又坚毅。
只是慕寻比她要幸运得多。
她眸中含着笑意,在作为大师兄的司空留云念完册言后,将白玉桃花玉令亲自挂到了慕寻的腰间。
靠近时轻声说了一句:“祝你仙途昌盛,小师弟。”
慕寻一愣,却又被引着去前方授礼,无暇顾及她。
那一日,桃花灼灼。
少年儿郎,初踏仙途。
...
暮去朝来,转眼已过了两年。
烈阳高照,天气也迎来北域少有的夏热,便是夜间也不减分毫。
蝉与蛐蛐在丛中歌唱,清风带着微微的凉意吹到了一名舞剑的少年身上,随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也带走了几滴汗珠。
剑气划过,便有三五根竹子顷刻倒地,可见少年功底扎实。
少年又练了好一会,才停下,随手扯着腰间挂着的布巾胡乱的往脸上一抹,待布巾退下,不远处笑意盈盈的少女向他招了招手。
少年心下一喜,飞奔到少女身旁,明明比少女还要高些,却撒着娇说:“师姐,今天有没有我爱吃的——”
江醒举着手拍拍他的头:“炙羊肉和乳酪,我还给你带了西瓜,阿寻,你要少食。”
少年更加欢快了,挎着她的胳膊蹭蹭:“谢谢师姐!”话毕,便去寻她手中的食匣,吃得津津有味。
江醒看着这个小孩,从当初瘦瘦小小,不爱表达的孩子,在众人有意的照顾下,一天天变得开朗,变得无忧无虑,心下也是十分欣慰。
他的乳娘自从去年因病重去世后,他亲自去收敛尸骨,回来后整个人呆呆愣愣,手里拿着一根木簪,旁人问话也不语。
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也不出来,她记得,师尊隔着门对他说着:“孩子,你要知道,一旦选择了这条路,离散是必不可免的,清风永远是你的家。”
大师兄以及轻衍都曾去探望,后者更是想要直接破窗而入,怕他在里面作什么极端事情。
便是戎师兄和白师兄,也送来了兵器谱和安神的药花,盼着门派里最小的小师弟能早日恢复过来。
三日后,大雨。
也是这天晚上,有人敲响了江醒的房门。
彼时她正在修炼,打开门后,是慕寻。
雨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到地上,与青苔石阶上的水渍混为一体,打湿的头发和颓废的面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阴郁。
江醒让他赶紧进屋避雨,慕寻没动,只是低着头,鼻音有些重:
“师姐...我...”他恍然抬头,眼里尽是迷茫,“...我修道的意义是什么?”
是拯救苍生,还是保护至亲至爱?
不论是哪一样,他都没做到。
江醒没说话,叹了口气,走进雨中轻轻抱住这个痛失亲人的少年。
人间至情至性,聚散离合,谁又能为谁做主呢?
慕寻不知道,他只是轻轻靠在这个让他安心的肩头,心里的慰藉才能多一些。
那天晚上是江醒送他回去照料了一个时辰,见他合眼江醒才离开,此行没有惊动师长,也算是江醒和他的一个秘密。
只是待江醒走了很久之后,慕寻睁眼,扫了一下放在案上的飞燕,才又合眼睡去。
...
时光如白驹过隙,又是两月过后,神曲郡书院也迎来了新生入院的时间。
这几日师尊的嘴跟鸦鸦一样话多,一会儿让她带点这个,一会儿再让她带点那个,就差把桃花殿搬过去了。
这么说一点都不夸张,大师兄虽然平时话不多,但是对她和慕寻这两个小辈是极为爱护的,尤其是门内唯一的女孩儿,带了好多防身法宝,以及护身反攻的暗器,可以说得上是面面俱到,样样俱全。
戎战宁取了自己的兵法十六册和几件上好的神兵利器送给她,是他和晟元仙君亲自挑选,而白师兄则抱了一堆丹药,上面贴心的写上了用处名字,有些还是掌门悄俏放进去的。
江醒捂着脸无奈的笑了笑,心中一暖,她也不推辞,反正往纳戒一放轻轻松松全部带走。
轻衍倒是没送什么,只是这几天天天跟她待在一块,美名其曰教她神曲郡书院的规矩。
实则就是不舍,她有好几次看到轻衍偷偷画她的画像,撞见之后就是不承认。
好吧,他承认,没有小师妹的日子里雀食无趣,天天钓鱼捉山鸡、修炼试剑的日子也到头了,又剩下了他一个。
不过比起他自己,他更是担心小师妹吃亏,虽说平时皮了点,在外的形象可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就怕她在外面吃了亏。
慕寻则跟她说:“师姐,我也要努力上神曲郡!”与你并肩。
江醒:“得了吧,你也就热情那么两天。”
慕寻沉默:“...”有被伤害到。
...
临行前的一个晚上,夜深露重,深秋天气微凉。
江醒一脚踏进镜流水榭,便感知到一个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她不动声色的将大门合上,用结界包围了整个镜流水榭。
她慢慢的走到回廊的中央,廊下的潺潺流水也并无异样。
一切都静悄悄的。
在她刚要踏出下一步时,一个低笑的声音从她身旁的凭栏处响起。
墨发金绺,玄色衣衫上绣着金边海浪纹。
夙雪息,魔界帝尊。
她转过身,面色淡然:“尊上降临寒舍,有何指教?”
青年的容貌还是如他们初见那般俊美非凡,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贵气,便是此刻慵懒的坐在木庭里,气质也不减毫分。
夙雪息含笑,回道:“凑巧路过。”
江醒也乐呵呵的回道:“凑巧进了北域;凑巧破了清风楼的结界;再凑巧进了我的寝殿?”
哄谁呢你。
夙雪息无辜的说:“对,就是你说的这般。”
江醒这才面对着他,二人面上和顺,心思却各不相同。
“我不想在这跟你打。”江醒谦和的比了个‘向门外请’的手势“咱们出去打。”
夙雪息没有动,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本书,指尖有规律的轻轻叩在上面。
良久,二人都没在交流。
突然,夙雪息开口:“燕子喜欢吗?”
江醒轻轻歪头,有些没反应过来:“嗯?”
“纸鸢。”夙雪息含笑,右手一翻,一只桃花样式的风筝稳稳的停在他的掌心。
纸鸢?
回忆恍然回溯。
人间四月天,她在山门送走了千秋和左望,再抬头望去
纸鸢漫天。
纸鸢隐约散着光亮,如同星子般点缀着万里无云的青空。
她少有的沉默,第一次不知道说些什么。
夙雪息翻看手中的桃花风筝,说:“见你回去的时候喜欢,便送你一场。”
江醒手指微动,静静的看着他:“你跟踪我?”
夙雪息忽然大笑,极为好看的眼睛盯着她:“天下地上,本尊有何不知?”
他话说的放肆,却又让人觉得他生而理所应当能说出这番话。
“谢谢。”她垂眸“我很喜欢。”
这是真话,北域的风霜大,清风楼附近更是有数道强风形成的风墙,别说纸鸢了,人都会被吹得七荤八素,再者,这里的天气也不适合放纸鸢。
虽有几月适合,但她都有要务在身,忙着忙着也便忘了,得空时间甚少。
那燕子纸鸢,被她挂在了墙上。
虽说其扎的有些潦草,但她也十分珍惜。
“别谢本尊,便当是送他回来的礼吧。”
“潜渚。”江醒问:“他怎么样?”
夙雪息随口一说:“活的挺好,不过...”
眨眼间他便瞬移到了江醒的面前,似笑非笑:“你让他在找什么?”
面前的男人精致的容貌,眼尾的红妆并没有显得他妖艳,反而增添了许多危险。
二人相距不过两拳,咫尺之距,青丝划过脸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她也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常年挂在嘴角的笑意却丝毫不减。
只听她说轻轻说了句:
“别记、别问、别听。”
下一秒,十几柄黑色短剑插进她后面的柱子上,把把直至刀柄,足以见身前纹丝不动的男人有多么危险。
她不是被吓大的。
这些年,虽师尊觉得她不务正业,但谁又得知她每晚回房皆是苦修淬魂。
淬魂通脉犹如凡人碎骨之痛,她一一忍了过来,直至麻木习惯。
无间海的千年苦刑让她每一日都保持着清醒理智,若是夙雪息想挡她的路。
她也绝、对、不、许。
她眸中幻化深绿色的旋涡,白色的雾气自脚底蔓延。
夙雪息心下诧异。
这是鬼气,而眼前女子却并非鬼修...
她是什么?夙雪息眼中兴趣盎然,他追问的事情显然没有这个人来的有意思,他向后退了两步,像是观赏一副画作般打量着她,夸赞道:“你是我这几年漫长时光中,我认为最有意思的‘东西’。”
江醒一个扫腿直击他的面门,夙雪息轻轻松松握着她的脚踝,谁料,下一秒她整个人如同雾气般散去,下一秒夙雪息只觉身后阴凉,他迅速闪身,可肩上还是结结实实受了她一掌。
夙雪息跟没事人一样,像刚来时那样的优雅从容般侧过身,含笑着:“期待下次见面。”
眨眼间,整个人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凭栏处的一个桃花纸鸢。
与此同时,镜流水榭外传来一句高呼:
“师姐!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瞬间,流淌在水榭之中的鬼气突然消失,江醒回头,脸上的笑容跟平常无异。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