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里,姬玲珑正在用晚膳。
见林时牵着张拯进门,脸上不由得浮现一抹笑意。
“小狗儿也来啦?”
张拯闻言,赶忙上前恭恭敬敬的给姬玲珑行礼:“见过陛下。”
“起来吧!”
姬玲珑温婉出声,示意张拯起来。
旋即看向林时,笑问道:“吃过晚膳了吗?”
“在府中陪陆清吃了顿晚饭。”
临时随口回答,拖出一根凳子坐到姬玲珑跟前。
张拯好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尤其看见林时竟然就这么坐在姬玲珑跟前,一点姿态都没有的样子,不禁更好奇了。
林时一把将他薅过来,放在一旁的蒲团上坐好,这才笑问道:“这些日子很忙啊?”
姬玲珑小口小口的吃着菜,闻言,轻轻颔首道:“新纳之土太多,我朝的官员数量已经跟不上了,许多地方,现在还只能用北魏留下来的官员治理。”
林时微微颔首,却没有接话。
而姬玲珑,似乎也没有要林时接话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她这些日子遇到的难题。
从政务,说到人员配置,再说到治理地方如何不易。
林时没有打断她,静静的听她说完治理这偌大的江南有多难,这才随口问道:“陛下有没有想过,重新划分天下州县?”
姬玲珑一愣,愕然道:“重新划分天下州县?”
林时点点头,淡淡道:“现如今,我中原疆域,早就已经远超古时九州旧土,河套,辽东,岭南,江南诸多地界划分不清晰,便导致朝中治理地方的难度大大增加,不得已采用增设官员的方式,去治理那些新纳之土。但事实却是,朝廷越是插手地方,地方越是混乱。”
姬玲珑愣住,旋即轻轻点头:“冗官之事,朕何尝不知,但要精简官员体系,要牵扯的事情太多,官员们未必会支持啊。”
林时嘴角含笑,轻声道:“所以我才说,重新划分天下州县。”
“林卿有什么想法吗?”
姬玲珑将对林时的称呼改成了林卿,表情未变,语气却是已经严肃起来。
林时道:“要说想法,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想法,无非就是旧瓶装新酒罢了。”
顿了顿,林时也没有卖关子,直言道:“如今天下只分九州之地,朝廷要直接对接地方,政务自然混乱,若是多增设州府,层层递进,则朝廷的政务将会轻松得多。”
“我的意见是,将中原九州之地打乱,增设至少三十余州,将河套,岭南,辽东,江南等非中原传统之地也划进这三十余州,由州级官员直接对接府一级的官员,再由府一级的官员对接县,最后由县一级统管各地乡镇村庄。”
林时淡淡说着,直接将前世那一套行政划分照搬。
如今大梁的政务混乱,归根结底便是行政区划不透明,导致冗官现象大幅上升。
林时前世那套行政划分,虽然臃肿,但好就好在各级区划职能透明。
哪一级的官员,就负责哪一级的事情,对接也只需要朝自己的顶头上司对接,工作起来也要轻松许多。
如大梁这般,府县一级的官员,也有直接对朝廷上书的权力,那朝廷可不就得忙死。
姬玲珑静静的听着林时说着划分天下的新框架。
眼中充斥着若有所思之色。
良久,她轻轻摇头:“如林卿所言,的确能让朝廷的冗官问题得到解决,也的确能让朝廷的职能更加清晰,但林卿有没有想过,若是一旦权力下放,再想收回来,可就不是一道政令能解决的了,何况,若是各级官员与朝廷的联系断绝,朝廷又该怎么去保证各级官员能勇于任事,不至于懒政怠政,乃至于贪污腐败,官官相隐?”
姬玲珑一句话直指核心,顿时引得林时惊诧不已。
这小妞,有点东西啊。
他才将重新划分天下的架构说出来,她便已经考虑到了重新划分天下的弊端。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政治嗅觉吗?
惊诧一瞬,林时不由朝她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旋即轻笑道:“这个嘛,那就是朝廷需要解决的事情了,比如,朝廷大可以在军权,政权之外再增设一个监察权。”
“监察权?”
姬玲珑一愣,有些迟疑的问道:“林卿的意思是,增加御史台的权力?”
林时解释道:“倒也不是增加御史台的权力,所谓监察权,便是完全独立于各地政权之上的一个单独的权力,直接对朝廷和皇帝负责,而他们的作用,便在于监察各级官员的不法事,用以督促各地官员做出政绩,不至于出现欺民,害民之事。”
听完林时的解释,姬玲珑脸上立即露出明悟之色。
反问道:“就像镇景司监察朝堂百官那样吗?”
“对!”
林时点点头,肯定了姬玲珑的说法。
镇景司监察朝堂百官,的确是监察权的雏形。
但也仅仅是雏形,想要真正将监察权抬升到裁决者的位置上,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但路再长,该走也还是得走。
姬玲珑有些明白林时的意思了。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若是如林卿所言,倒是相当于朝廷在各级官员头上悬了一把刀,只是要增设这新的监察部门,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听见姬玲珑开始担忧钱的问题,林时倒是没再接话。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行。
毕竟,权衡这种东西,只是帝王的必修课。
现在只看姬玲珑是要择利还是择弊。
还是那句话,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想要得到什么,就定然会失去些什么。
气氛沉默下来,而一旁的张拯却是有些坐立难安。
他在大学堂,也能学到一些时政上的知识,可如陛下和阿耶这般简单粗暴的商议,他还是头一次接触。
在他小小的心脏里,这种国家大事,不是都应该拿到朝会上去商讨,去议论吗?
怎么现在就好像买大白菜一样,随意的就商谈起来了?
林时和姬玲珑也察觉到了张拯的异样。
林时转头看向他,笑问道:“怎么,很诧异?”
“有......有点!”
张拯小脑袋轻点,脸上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
姬玲珑眉眼含笑,上下打量了一眼张拯,却是没再继续商议这件事情。
而是话锋一转道:“小狗儿在大学堂的功课学得不错,宗室子里几十个同龄人,比得上他的没几个。”
“是吗?”
听见姬玲珑夸赞小狗儿,林时不由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
姬玲珑点头笑道:“是的,他长大了,一定是国家栋梁之材。”
“真棒!”
林时笑着揉揉他的小脑袋夸赞了一句,轻声叮嘱道:“那就继续加油。”
张拯有些害羞的点点头。
“小兔崽子,这么大人了,还害羞啊。”
林时收回手,目光转向姬玲珑,笑道:“那这事儿,你自己去思量一番,我就不多说了?”
“好!”
姬玲珑微微颔首,示意宫人撤走残羹剩肴。
眼见天色已晚,张拯明日还要早起去大学堂上学,姬玲珑也需要早起召开朝会,两人也没有多聊。
唤来宫人伺候了洗漱,让宫人将张拯带去偏房睡下,林时和姬玲珑也躺在床上,相拥而眠。
......
时间一天天过去,姬玲珑的肚子也越来越大。
林时回来这些日子,每一日都可谓是活在激动之中。
终于,当时间来到五月中旬时,姬玲珑宣布了罢朝。
因为她已经预感到,这几日时间,她很有可能便会临盆。
事实也正如她预感的那样,她罢朝的当夜,林时刚刚准备搀扶她上床睡觉,她的肚子便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
“林时,我不行了!”
她一把抓住林时的手臂,俏脸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林时刚准备说话,一阵温热的细流陡然染湿了他的衣衫。
刹那间,林时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赶忙朝门外大喊道:“来人,陛下要生了。”
林时话音落下,早已候在门外的稳婆和太医便齐刷刷冲进了房间里。
林时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什么话。
便被两个婆子推出了房间。
“公爷,陛下羊水破了,小皇子即将出世,您是战场杀伐之人,不适合留在产房里。”
婆子将林时推出房门,还不忘小声解释一句。
林时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下一秒,就见眼前的大门砰的一下合上。
紧接着,房间内突然传来姬玲珑尖锐的惨叫声。
“陛下,来了,您准备好。”
随着稳婆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林时的耳朵里,林时也在一瞬间变得手脚僵硬。
甚至,比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还要紧张许多。
他不住地在门外走来走去,心里祈祷着一定要母子平安。
后备的太医看见林时紧张的样子,有心想要上前安慰林时几句,但想到林时的名声,又没有那个胆子。
产房里姬玲珑的惨叫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宫人从小门里端出来,又将一盆又一盆的热水端了进去。
林时从未有过如此刻一般度日如年的感觉。
“一定要平安,一定要平安啊!”
林时双腿像是装了发条,怎么也停不下来,来来回回走在产房门外,晃得人眼晕。
“怎么样了?”
这时,得到消息的姬姓宗老也闻讯而来。
众人一眼看见的,便是站在门前满脸焦急的林时。
姬伯啸冲到林时跟前,一把薅住林时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道:“我问你,到底怎么样了?”
林时一愣,望着逐渐在自己眼前放大的姬伯啸的面孔,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古怪的感觉。
他一把推开姬伯啸的手臂,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怎么样,还有,这是我老婆生孩子,你这么紧张干嘛?”
姬伯啸勃然大怒:“那特娘的是本王侄女,亲侄女!”
林时不爽道:“现在知道那是亲侄女了,篡位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陛下是你亲侄女?”
姬伯啸一愣,旋即更怒:“放你娘的狗屁,本王什么时候篡位了?”
林时冷声道:“但是你想过篡位!”
“你......你你你......”
姬伯啸怒目圆睁,死死的瞪着林时,像是要用眼神将林时镇杀当场。
林时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他又没说错,老家伙本来就想过篡位。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吵嚷,要吵滚出去吵,不然就给老夫闭嘴!”
关键时候,还是胡子花白的荣亲王出声制止了这场闹剧。
荣亲王的面子,不管林时还是姬伯啸,肯定都是要买账的,毕竟是姬姓宗室辈分最大,年纪最高的长辈。
两人不爽的各自别过头去,结束了这场争论。
荣亲王见状,赶忙带着一众宗老上前朝守在门口的太医陛下的情况。
但太医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也只能斟酌着告诉一众宗老,陛下的身体很健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宗老们闻言,稍稍安心了一些,开始守在门口等候。
姬姓宗室,人员众多,但唯独嫡系帝王一脉人口稀少,而今陛下的长子出世,不出意外的话,便是大梁的下一代帝王,他们实在没办法不上心。
看着等待的人多了起来,尤其其中还有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林时紧张的心情也稍微舒缓了一些。
径直走到一边,默默的在心里为姬玲珑加油。
姬伯啸被荣亲王呵斥了一句,又在林时这里吃了一肚子气,本想就此转身离去。
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又只得耐下性子继续等候。
“啊~”
产房里,姬玲珑痛苦凄厉的哀嚎声还在继续。
林时听得心烦意乱。
几次想要冲进产房里陪产,都被拦在门前的婆子和太医给拦住。
“哇~”
终于,就在林时的耐心逐渐消散之时,一道洪亮的婴儿啼哭声响彻夜空。
刹那间,守在门外的一群人都激动起来。
尤以一群胡子花白的老头子最为激动,甚至说是高兴得热泪盈眶也不为过。
“吱呀~”
下一刻,产房大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一名婆子喜滋滋的出门,朝众人报喜道:“公爷,诸位王爷,大喜,大喜啊,陛下诞下小皇子一名,母子平安!”
这话一出,众人只看见一阵风吹进了产房。
再转眼时,却见原本守在门口的林时不知何时已经冲进了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