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就延伸出去数十米长的两条手臂之上,皮肤裂变而成的,是一张张怪异无比的“嘴”。
裸露在外的森白牙齿令人感到不寒而栗,诡异开合着的一张张嘴,仿佛是由它的内心世界映射而出的东西,代表着它内心深处那无底洞一般的欲望。
化作两片利刃的手掌被像是弹簧一般的手臂操控着,声势浩大的向着缘一与叶樱袭来。
通体暗红如血的琴中剑凭空出现在了手中,在缘一还未拔刀之前,叶樱就已经提剑挡在了他身前。
“水之呼吸,十一之型,凪——”
领域被撑开的那一刹那,就连原本那些被狂风卷起四散着飘零的竹叶也都纷纷静止了一瞬,而后很快便如同雪花般舒展开叶片,轻轻飘落在了脚下那风平浪静的水面之上,溅起一圈圈涟漪。
试探性的攻击被叶樱看似轻松无比的完全抵挡下来,这一幕终于使得前方的鬼王神色略微认真了一些。
“水之呼吸的使用者么,可惜,防守有余,进攻性却远远不足。”
话音落下之后,悄然从它背后延伸而出的两条血管状的触手,顶端与其手掌一般化作了尖锐无比的薄刃,与它的两条手臂一齐朝着叶樱围剿过来。
从那两条手臂上裂变而出数张嘴不约而同的发出了诡异强劲的巨大吸力,在感觉到身体险些不受控制的被提前吸到鬼王的攻击范围内之后,叶樱立即将插在地面上的琴中剑拔出,剑招一转,散发着清冷光华的月刃眨眼倾泻而去。
“呵,天真。”
在旁人看来速度极快的月刃,却轻松的被鬼舞辻无惨避开,它嘴角处的那一抹轻蔑笑意甚至还未来得及落下,那几片擦着头顶掠过的月刃却在瞬间完成了变形。
被拉长的月光如同两把冰冷无比的弯刀,在改变了形体的刹那间,就将无惨的脑袋轻易划破,血花四溅而出。
原本玩世不恭的梅红色双眸渐渐阴沉下来,它的目光变得冰冷如蝮蛇一般,冷冷注视着前方的那名绯衣少女。
从它口中,再次发出了令叶樱感到莫名耳熟的疑问。
“你是何时被我转化成鬼的?为何我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男人明显压抑着暴怒的语调显得分外低沉。
“你是在什么时候,私自脱离了我的掌控的?”
控制不住的发出一声轻笑,少女清凌凌的目光落在身上,似轻柔无迹的水,又似冰冷缥缈的月光。
“现在的你一定很生气吧,无惨。”
她提着剑缓缓朝着这边走过来,目光似乎通过那双梅红色的眸子,一直看向了鬼王的内心世界。
在那里,另一个同无惨有着相同面貌的灵魂,正咬着牙阴恻恻的看向少女。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叶樱。”
“即便是带着我一同回溯到了四百多年前,那又如何呢?”
血瞳又一次从叶樱身后的那名绯衣武士身上扫过,很快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转移开了视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既定的历史根本无法改变,对吧......就像是我在这具躯体中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试图控制着它去寻到你,杀死你。”
隐藏在其内心深处的那一团灵魂,目光阴冷的注视着渐渐走近的少女,它的嘴角忽而又露出了一抹嘲讽。
“但我很快就发现,我无法控制现在的这具躯体,我只能被动的看着它按照四百年前的既定轨迹,将我又带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前。”
“但是那又怎样呢?他最后还是无法彻底杀死我,所以你做这些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叶樱,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啊。”
并未回应那团灵魂发出的质问,仍身处在竹林中的鬼王已然再次向着朝它走来的少女发动了攻击。
只是这一次,先前那个一直站在少女身后的高大青年也动了起来。
两柄赤红色的刀剑在此刻散发出的灼热气息惊人的相似。
联手向着无惨一同发动剑招冲过来的两人,一个像是能焚尽一切黑暗的烈阳,另一个则像是与之完全相悖的月亮,清冷的光华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仿佛能将世间万物的灵魂一同冻结在此。
那一瞬间,一同注视着这一幕的人仿佛看到了日月同辉的绝景。
下一瞬,避无可避的鬼舞辻无惨就被两把赤红色的刀剑相继砍翻在地。
令它引以为傲的超强再生能力似乎在此刻完全失效。
被两人斩断的手臂和身体组织仍旧血淋淋的暴露在外,自伤口处传来的灼烧一般的强烈痛楚,使得它只能狼狈无比的坐在满是尘土的肮脏地面上,冷汗岑岑的仰起脖子,看向那两个宛如恶魔一般的绯色身影朝着自己逼近。
身形格外高大的红发青年看向它的眼神无比憎恶。
“我要亲手了结的宿命,原来就是你这样的怪物吗......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自恶鬼伤口处源源不断淌下的血液,仍在散发着惊人的恶臭。
那殷红的颜色,是用无数人生命堆积起来的罪恶源泉,一如它早已腐烂不堪的内心世界。
下一刻,在两人目光的逼视之下,狼狈无比的鬼王忽而咬紧了牙,那张因愤怒和不甘而迅速涨红的脸上布满了阴霾。
臼齿被咬碎的声响突兀的自身前响起,而后,叶樱便亲眼见证了不可一世的鬼王就在这里,狼狈的将自己的身体分解爆裂开来。
爆散开来的肉块数量众多,令人感到眼花缭乱,叶樱几乎是本能的施展出了剑招,站在她身边的缘一同样如此,两道相似的赤红色剑芒瞬间如火光般照亮了漆黑一片的竹林。
在接触到那样的两把刀剑之时,那些由鬼王分裂而出的肢体组织只能徒劳的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惨叫声,而后便化作了一蓬蓬散发着恶臭气息的灰烬。
然而即便如此,在这片竹林终于彻底平静下来之后,缘一面容疲惫的缓缓看向叶樱,低沉的声音中满是无力与不甘。
“还是没能将它分裂出来的身体组织,尽数斩除么......”
叶樱沉默的点了点头,到现在她反而显得格外平静。
鬼舞辻无惨的猜测并没有错。
即便是通过时光回溯回到了四百多年前,既定的事实依旧无法改变,鬼王注定不会在这个夜晚殒命于此。
“......所以,你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震碎了悄然覆盖在半边身子上的坚冰,黑死牟无悲无喜的望向了头顶的月亮。
直至此刻,它的目光依旧无法从那两道并排而立的身影上挪开。
方才那仿佛昙花一现般的景象,那日月同辉的绝景,令那颗死水一般的心脏再次为之震颤不已。
“即便是强如缘一,最终也没有亲手了结所谓的‘宿命’,而是不得不屈服于自然老去之后的死亡......放弃吧,绯雪,我会替你向无惨大人求情的......”
然而视线中的那名绯衣少女却并未像它想象中的那般满脸失落。
当她重新抬起头时,黑死牟清晰地自她唇角处瞥见了一抹熟悉的狡黠笑意。
“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要在这里杀死它而来的啊,师父......”
一抹暗红色自她脖颈间蔓延而下,片刻后,殷红的血珠毫无征兆的从她指间滴落下来。
在她裸露在外的手背上,似乎也有着模糊的暗红色图案正在缓缓显形。
少女脸上的笑意仍未改变。
“我来这里,只是想让你看清自己的内心,同时顺便‘激活’我先前留下的某样东西啊,师父......”
再一次被那名噬鬼者的血鬼术短暂冻结在原地的黑死牟双目满是迷茫,看起来分外空洞的六只血瞳,视线无可抑制的仍然落在那个令它无比憎恶的人身上。
“我的......内心?”
竹林中的绯衣武士缓缓抬起头,将那张几乎与它一模一样的脸彻底暴露在它的视线中。
与此同时,黑死牟惊觉自己似乎能够在此刻听到弟弟的心声。
穿越了四百多年的时光,分别身处过去与现在的双胞兄弟二人,那些从未展露出来的心声,再一次无比清晰的传到了耳中。
“......如果是兄长的话,绝对不会放任这样的怪物从手下逃脱,放任它再继续去夺走任何人的幸福了吧......”
“......我从来都不是一名真正的武士,亦无法成为一名武士,我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没能守住任何‘宝物’,一生都未能尽责......毫无价值之人罢了......”
被冻结的心脏传来了撕裂一般的痛苦,从那张看上去同自己一样无悲无喜的脸上,它甚至看不到一丝求生的意志。
宛如人偶一般。
无限在眼前放大的流星锤狠狠击碎了自己的脑袋,数把颜色和气息各异的日轮刀从不同的方位刺进了躯体中,从伤口处传来的痛感,却远不及此刻仍在被炙烤着的内心所能感觉到的一二。
那些持刀朝着自己砍来的年轻剑士们,甚至像是感觉不到痛感一般,他们的血肉被从自己身体中生长出的刀刃刺破,属于人类的血液洒落在皮肤上时,能清晰感觉到从他们的血液中传递过来的那股热意。
逐渐失焦的六只眼睛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和缘一。
还有父亲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以及他大声呵斥的话语。
“你要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的。岩胜,身为继国家未来的家主,你要付出的东西注定会比常人多上千百倍,从未付出的家伙,不配得到任何回报!将你的目光从那些无关紧要之人身上收回来吧,他们只会拖累你前进的脚步,你明白吗?”
然而就是那所谓的无关紧要之人,亦是父亲口中从未付出之人,却天生就拥有着令所有人都为之惊叹不已的天赋。
自己的一生都仿佛在追赶着高悬于头顶上的那一轮太阳,永远都看不到尽头。
然而也是直到今日,它才意识到,原来在它从未曾注意到的黑夜,已然落下的太阳同样在追赶着月亮的脚步。
他们兄弟两人共同拼成了一个圆,在无人回头的情况下,注定永远都无法相聚。
然而等它回头望时,一切都已经太远了。
“多么可怜啊,兄长......”
是啊,缘一,我们兄弟二人,何其可怜,终其一生,不过是一次次的失去,从未曾得到任何东西。
头颅都被彻底拍碎的恶鬼,其躯体却并没有即将崩溃的趋势,这一发现令一旁的炼狱杏寿郎和宇髄天元都震惊不已,两人几乎同时高喊着提醒身在大殿内的其他同伴。
“不要放松警惕!和上弦之三一样!它似乎也要开始完成蜕变了!”
“这家伙也成了那种即便被砍掉头颅也无法杀死的存在了!”
众目睽睽之下,那具仍被包裹在坚冰中的无头躯体,那血肉模糊的脖颈断口处,的确有着肌肉组织开始迅速再生。
与此同时,它的双臂也毫无征兆的从坚冰中挣脱了去,固执而又怪异的伸向了头顶的夜空。
在那里,原本的一轮圆月不知何时已经被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血色。
“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能留下......也依然没有变成任何人......我究竟是因何来到这世上的呢,你能回答我吗......缘一......”
内心深处注视着的那逐渐模糊的画面中,那张浅笑着的少年的脸,从他那双暗红色的清澈眸子里,清晰的倒映出了某个人丑陋无比的面容。
那样的六只血瞳,宛若真正的怪物一般。
它不由得缩回了手,试图捂住自己的那张脸。
然而还未来得及缩回的一只手却被什么人轻轻的拉住了。
“兄长,终于抓到你了,那就陪我一起去放风筝吧,好吗?”
少年脸上的红斑依旧明显,此刻看来却再也不觉得刺眼了。
他生来本就如此。
身形高大的紫衣武士分外窘迫的用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脸,目光躲闪着,完全不敢去看弟弟的眼睛。
会用那样憧憬和仰慕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弟弟,如果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他一定会再一次毫不犹豫的挥刀砍向自己吧。
“......放手,我......讨厌你,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身前的少年仍然固执的拉着它的一只手,温柔而又滚烫的温度自他的手心处传递过来。
“兄长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是怕在看着我的时候,会暴露出自己内心的情绪吗?”
“......谁说我不敢......”
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兄弟两人间的争吵,最后也意外而又顺理成章的平和收尾。
面容近乎完全一样的兄弟两人双目对视间,眼泪不知不觉的自眼眶中溢出。
“是啊......我不敢再看你的眼睛,我怕看到你的眼睛里,那个令我自己都分外陌生的‘自己’......到头来,我最厌恶的......其实一直都是我自己吧......缘一,哥哥只是......一直都想成为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