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国队长本想阻止,却发现芜央刚才那一击,他根本没有看清,更别说出手拦截了。根国不禁心中骇然,这是怎么回事?那如迅雷般的闪现和滴血不沾的斩击,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吗?单看这一击,芜央的实力已经远远在他之上。
“芜央,你疯了吗?这下真的没有退路了。”根国跺着脚,愤愤地说道,同时捡起了地上的方天画戟,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这次,绝不能手下留情了。
“等一等。”这时,一人在远处喊道,转眼飞马至近前。来人看见地上的白台,飞身下马,一把揽入怀中,痛哭着叫喊起来:“不,不,这不是真的。我不许你死。”
芜央不认识他,但能猜到他一定就是端平伯。
见端平伯如此撕心裂肺地呼喊,杀红眼的芜央也冷静下来。他丢了青锋剑,颤抖着走到了白台面前。
端平伯愤怒地抬起头,对着芜央骂道:“混账东西!你添什么乱?我本来有办法救她的,我一会非亲手杀了你不可。”
“不。”白台虚弱地抬手,摸着端平伯的脸颊,柔声说道:“你不能杀他,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了。你答应我,以后帮我照顾好他。”说着,白台咳出血来。
吓得端平伯连连点头,央求道:“你别说话了,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我求求你,你不要死。”
白台温柔地看着他,浅浅一笑,说道:“我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现在我要走了,一定要告诉你。”
端平伯连连摇头,说道:“你不用说,我已经知道了,你是妖,我不在乎的。”
白台苦笑着,摇头道:“不是的,这个已经不重要了。我是想告诉你,能怀上你的孩子,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之前我觉得自己不配,一直不敢说出口。”
端平伯听完一愣,随之又嚎啕大哭起来。死死地抱住白台,怎么也不肯撒手。
一旁的根国队长劝道:“府执大人,快把她送回白泽府里吧,也许生队还有办法呢?”
“对,对。”端平伯立刻擦干眼泪,抱着白台骑上马,飞奔而去。
芜央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里空荡荡地,不知该怎么支配自己这副躯壳。白台,她世上唯一的姐姐,就这样没了?不,生队一定有办法的,他要去帮忙,他要去看看。想着,芜央迈动双腿,向自己的黑马走去。
“你给我站住!”根国厉声喝道。
芜央吃惊地回头望去,根国擎着方天画戟指着他,命令道:“白泽府杜队副队长芜央,你杀了守备府的官差,罪无可恕,立刻和我回白泽府伏法,否则别怪我痛下杀手。”
芜央听完根国的话,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又看见远处的尸体,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依旧倔强地说道:“我要回去看我姐。”
根国叹了口气,放下方天画戟,妥协道:“你跟我回去,我答应你,让你见她最后一面。”
?
白台还是死了。
蜷缩在白泽府地牢里的芜央,痛苦地想着这件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实。白台临死前,又再次让端平伯答应,照顾好她的弟弟。芜央看着慢慢闭上眼的姐姐,没有掉落一滴眼泪。或者说,还没等他想明白这是真的时,就被伤队的人押走,只留下端平伯趴在白台身上嚎啕大哭。
芜央从根国的口中得知,端平伯确实是白泽府的府执,有权调用八队队长、副队长。因为芜央才晋升副队长,所以并不知情。芜央心中懊悔,早知道这样,就带着姐姐和根国回白泽府了,也许姐姐就不会死了。芜央捶胸顿足,凶命地用脑袋撞着墙壁,结果连头皮都撞掉了一块。即便这样,身体上的伤痛还是遮盖不住芜央心里的痛楚。那痛苦,如铁锯一般,从他的内心最深处,一点点地锯开,让撕心裂肺的痛楚渐渐扩散开来,源源不断,没有尽头。
芜央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黑白。不但是他的内心,还有他的眼睛。芜央发现自己的眼睛里只剩下两种颜色了。都不重要了,他姐死了。想到这,他捂着心口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口里发出无声的嘶吼。等他哭累了,彻底没了力气,便也想明白了。
芜央开始不吃不喝,想要自行了断。他知道,自己连杀五名守备府官差,按罪当诛,绝无可能生还,还不如现在死了痛快,省得被人压上断头台,还要遭人羞辱。
等两天过去后,芜央找回了那个熟悉的感觉。那是小时候,他、白台和朱洵永远也摆脱不掉的噩梦——饥饿。
芜央没有痛苦,却有种舒爽的安心,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段闲逛在大街上的日子。朱洵、大仓、白台、二狗他们都走了,自己也该跟着一起走的。他们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多余产物,苟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眷顾,还能奢望什么幸福的生活呢?
芜央想起自己那一次次死里逃生的战斗,老天爷似乎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用各种方法保住他的性命。他总觉得那是自己幸运,自己有实力。现在,他想明白了,不是老天爷偏爱他,而是流浪儿就该自己的死法。他本就该蜷缩在黑暗里,慢慢地饿死,没有任何人知道。
就在芜央笃定自己的想法时,端平伯来了。
“听说你想死?别费劲了,我这有刀,你可以来个痛快。”端平伯的语气冰冷,似乎真的希望芜央立刻去死。
芜央不理他,蜷缩着面向里面,一动不动。
“你姐想让我保你,我答应了。因为这是她第二次求我,而两次都是和你有关。看得出来,虽然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她是真心把你当亲弟弟。”端平伯似乎并不在乎芜央的态度,自顾自地说起来。
“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而且我比你知道的还多一些。她没说过,是我自己查清楚的。你姐是讹兔精,当初是被人抓进都城的。”见芜央还是没有反应,端平伯继续说道:“当时身为二皇子的大齐王,为了给老皇帝提前选送庞大的陪葬队伍,派人四处抓捕人形妖怪。你姐就是被一起抓进城的,她见识到那些妖怪惨死,就想办法从笼子里跑了出来,躲进了下水道,之后才认识了你。”
芜央听到自己不曾了解的白台过往,身形微动。虽然,他还是背对着端平伯,但心里已经涌起了波涛。又是大齐王!一股仇恨的火焰在他心中悄然升起。
“大齐王把你姐从青楼赎出来后,就把他送给了国舅,国舅又转送给了我。刚开始,因为她长得像我的发妻,我才接纳的她。但时间长了后,我发现她不但人美心善,而且兰质蕙心,还极会照顾人。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见过如此聪慧的女子,只要她想学一件事,看一次便能学个大概。有一次,我病重,她就那样守在…”
接下来的话,芜央一句也没听进去。从十三岁开始,他就和姐姐分开了,各谋生路。他当时不知道白台进了青楼。即便知道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当时顾自己还来不及呢。反倒是白台,总在他们藏身的地方,给他留些银钱,还留了字条,让他省着点花。
芜央觉得亏欠白台太多,之前不该那样说她自私。这个世界,谁不自私呢?至少她自私得真实,自私的无可奈何。他又有什么资格批评她呢?
眼前的端平伯,向芜央源源不断地述说着,对白台的爱意。芜央并不嫉妒,也不记恨。因为白台只有跟着端平伯时,才过上了舒坦日子。白台也亲口说了,她爱端平伯,愿意为他传宗接代。想到这,芜央一阵心痛,自己竟还妄想把白台带走。跟着他芜央,白台会幸福吗?他芜央能给她什么?流浪江湖。哼!就像白台说的,你还没流浪够吗?即便是条流浪狗也该梦想着,有个落脚的安身处吧?
“芜央,我不怪你姐,这事是我的疏忽。我只查到了你姐的出身,没查到她和大齐王有过接触,更不知道大齐王是怎么知道她的妖精身世和她逃出陪葬队伍的事情。她一直被大齐王利用,给他传递情报。这次散发忤逆的纸条,也是大齐王亲自下的命令,想来是要报复那出戏剧的上演。熊岳城太阳剧社的事情,你是知道的。”
芜央听到这里才发现,白台的事情,由大齐王起,由大齐王终,一辈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芜央愤恨地想着,凭什么?他们就该是任人收割的野草。就因为出身低贱?论美貌智慧,姐姐强于都城的那些贵妇人。论斩妖杀怪,芜央也是武艺超群。他们怎么就落得了这般田地?
芜央恨恨地抓起身旁的干草,心中燃起无尽恨意,他恨不得立刻冲到大齐王身前,将他大卸八块。
端平伯似乎有所察觉,收拢了情绪,正色道:“你救她出狱的事情,我也不怪你。既然我答应她,要照顾你,就一定说到做到。”其实,端平伯心里清楚,他自己根本不可能从皇帝那里,讨来赦免白台的诏书。他如此这般说,不过是想让芜央觉得亏欠于他。“想要给你姐报仇,你就得继续向上爬,立更多的功劳,获得更多的权利。如果和大齐王战败,我保证让你第一个冲进他的宫殿,亲手血刃仇人。”
见芜央还是没有动弹,端平伯叹了口气,最后说道:“如果还是不想活,谁也阻止不了你。如果你想通了,身后就有吃的。好好恢复,我有新的差事交给你。”
芜央听见端平伯的脚步离开,才缓缓坐起身来。他转头看着那盘牛肉和馒头发呆,许久后,像发疯似的,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边发出呜呜的哽咽之声。
躲在远处的端平伯,看见这一幕,安心地点头,转身离开。
?
金石醒了。准确地说,他已经醒来好多天了。
他摸着还有些疼痛的胸口,在县衙里缓缓溜达。芜央、涂莉都不见了,问那两个生队的圣手,他们怎么也不肯说。金石怀疑他们根本不知道。金石也不敢追着问,毕竟自己的伤还多亏了人家照顾呢。
芜央什么情况?也不留个消息啥的?难道是把我抛弃了?金石不禁在心里怀疑起来。他早知道涂莉喜欢芜央,肯定是她怂恿芜央走的,想借机和芜央独处。哼,谁稀罕和你们一起,老子正好借机清闲几天,和你俩在一起,多少条小命都不够用。
以前的金石,十分怕死。他总是在睡觉前,幻想自己死亡那天的样子。他经常在睡前,迷糊地想到,如果世界上没有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太阳照常升起,月亮依旧出现,他死了什么都不会改变,一定是这样的。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坐起来,满头大汗地起身喝水。
这次受伤,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当箭矢贯穿他的胸膛,金石的一生,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飞快掠过。等他意识到,自己必死无疑时,接下来就是一片黑暗和虚无。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一束金光凭空出现,仿佛撕开了暗夜的缝隙,越变越大,直至驱散了所有的黑暗。接着,金石的意识也伴随着金光重新回到身体里。他一睁眼,便看到穿着官服的两名生队圣手,在他床前忙里忙外,还有个妖奴正帮忙处理他下身的卫生。
现在想想,死亡似乎也没那么可怕,没有痛苦,没有烦恼,唯一的缺点就是什么都没有,连快乐都没有。
现在,他的眼前有阳光、草地、蓝天和白云,金石贪婪地呼吸着山间的空气,觉得甘甜无比。这样看来,还是活着好。
“穿云,回来换药了。”自从金石醒了之后,就剩下一名生队圣手在照顾了。而现在这名圣手也说了,金石的身体恢复得十分迅速,过两天他也要走了。金石只要好生休养一个月,保证今后还是生龙活虎。不过,金石看着他,虽然有些不舍,不过倒也无所谓。这家伙不爱说话,金石还没问出他的名字呢,实在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