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冷浸透全身,方选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睁开眼看时,他已经被五花大绑,丢在泥地上,全身湿淋淋,显然是刚被泼了冷水。
吃力地抬起头看向周围,发现一侧是夯土的城墙,另一侧则围着一群人,其中一部分衣不蔽体,或坐或跪。另一部分则衣着整齐齐,手里持有各色武器。
而他自己,全身布满伤痕,只不过下身多了一块破布,避免了裸体被人围观的尴尬。
不远处有一个瘦高男人,戴着插有羽毛的帽子,应该是个头领,正在和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行礼做别。
方选立即认出,那汉子正是抓自己回来的人。
正寻思该如何解释时,那头领走到他面前,伸脚踩在他的脑袋上。方选立即与地面做了亲密接触,吃了一嘴的泥巴。
“擅自逃跑,知道该当何罪吗?”头领抽出腰间钢刀,将之搭在方选侧脸。
他用的是和汉子同样的语言,方选自然能听懂,加上脸部传来的大刀片的冰冷,让他感觉有些不妙,想要开口解释,却发现对方踩得更狠了,显然压根没打算给他申辩的机会。
“奴隶胆敢逃跑者,初次砍手,再次砍腿,三次砍头!”头领扬起刀,冲着周围人大声说道。
四周人群噤若寒蝉。尤其是穿着破烂的那些,全都跪伏在地,不敢再动弹。
头领一摆手,立即过来几名手下,一起将方选死死按住,其中一人则是拉起他的手臂,等待钢刀落下。
方选万念俱灰,看来自己初来乍到,就得变成残废了。看这地方的简陋程度,想来医疗条件也好不到哪去,自己即便不当场失血过多而死,也很难熬过后面的感染风险。
说到感染,也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抗生素。对,抗生素!方选心中突然升起希望,既然是古代,科技必然是不发达的,以他这个现代人掌握的知识,一定能在这里成就一番事业。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保住自己的胳膊再说。
此时,头领已经挪开了踩着他脑袋的脚,转而摆正马步,双手举起了钢刀。
“不要砍我的手!”方选吐出嘴里的泥土,大声喊道,“把我的手留着,会有用的!”
对方却充耳不闻,专注地举刀瞄准。
“我有技术!我会治病!我会造抗生素!我会造蒸汽机!”方选不断大喊着,却依旧没能让对方停止动作。
眼见寒光闪动,钢刀重重劈下,就在刀刃触及皮肤的瞬间,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
“呜……”这个声音穿透力十足,震得方选心中发慌。
此时他才发现,刀子并没有落在身上。
相反的是,头领已经收刀入鞘,转而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拜伏。不仅仅是头领,所有周围人等,包括他的众多手下,以及围观人群,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五体投地,似乎在行某种大礼。
方选尝试起身,怎奈绑缚的绳子仍在,只能勉强翻身过来,想看清眼下局势。
就见远处城门大开,两轮巨月高悬头顶,下方一队人马正在进城。队伍中间是一辆四匹马并驾的豪华马车,车子上披红挂绿,装饰得格外华丽。
马夫和随从,总共有数十人,无不衣冠楚楚,披红挂彩。马夫身侧,有两名壮汉,各持一个牛角喇叭,沉闷的声音正是由此发出。
不多时,队伍来到人群面前。
方选抬眼看去,马车四周用白纱围着,看不清内部状况。就在他思忖如何利用此时的机会脱困时,马车却停了。
跪地的头领见状,立即起身跑过去,在马车前重新下跪行礼,口中不断告罪。
由于离得有些远,方选无法完全听清他所说内容,只隐约听出“有失远迎”、“罪该万死”等词。
就见他隔着白纱和车中人对话片刻,又连连点头哈腰,恭送马车离去。之后回到众人面前说道:“都起来吧。”
方选心道,看来还是躲不掉这一刀,顿时心如死灰。
却见对方招呼一个手下上前,低声交代了几句,随后带着其余人追随马车而去。
“这是……饶了我了?”方选心中大喜。
不等他笑出声,身上就狠狠挨了一鞭子,随后就是劈头盖脸的鞭打,剧痛之下,他再次昏死过去。
重新醒来时,方选躺在一堆干草中间,浑身疼痛难忍,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不过好在四肢健全,想必是那个大人物见不得血光,这才让他保住了手臂。
尝试起身,却听旁边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别乱动。”
之后背后一阵凉意,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抹在了伤口上,顿觉痛感降低了许多。在背后的伤口被处理完后,一双大手将他翻了过来。
此时才看清,这里是一间破屋,四周漏风,头顶依稀能看见天空,屋门早已不知去向,屋内和院中挤着足有二三十个人。无不是衣不蔽体,面黄肌瘦,满身伤痕。
方选身侧,是一个男人,虽然蓬头垢面,人却很精神,长得剑眉星目,只是面门上有多处伤疤,显得有些狰狞。
此时他手里拿着一个破碗,正把其中的液体往方选身上抹。
“你是谁?”方选问。
“连我都不认识了。”中年人说道,“你是被打傻了吧?”
方选摇摇头,表示确实不认得。
对方见状,没好气道:“我是你爹!”
“爹?”方选疑惑,怎么凭空就多出个爹来。
“哈哈哈!”对方大笑,“看来你是真的被打傻了,你怎会有我这般年轻英俊的爹爹。”
一边继续抹着液体,一边说道,“你也是命大。昨天我记得你明明都断气了,结果今天又活蹦乱跳回来了,还险些被砍了手。”
“断气?什么断气?”方选继续问,“你不是我爹吗?”
“哎呀,我的天,果真傻了?”对方放下破碗,伸手摸方选的脑袋。
“这到底怎么回事?”方选继续追问。
对方无奈,只好一一道来。方选现在的这具身体,本名叫做丁威,男人名叫周显,二人原来是邻国的军士,一年多前作战被俘,被卖到这里当了奴隶。
而就在前几天,方选的这副身体感染伤寒,撑到昨天最终迎来死亡,随后被守卫拖走尸体,没想到此时又回来了,这让周显十分高兴。
“这是哪里?”方选又问。
“这里是黄土城啊。”周显回。
“我是说,这里是什么星球?”
“星球是啥?”
方选顿感无语,只好又问:“现在是什么年代?”
“什么什么年代?”
“朝代啊,现在是什么朝代?皇帝是谁?”
“嗨,哪有什么皇帝和朝代。”周显回道,“天下大乱五百多年了,据说五百年前有皇帝,现在早就没了。”
“那现在谁当家?”
“当然是大萨满啦,国君都得听他的。”
方选反应过来,那马车中坐的,应该就是萨满一类的人物。心中不由得嘀咕,这世界怎么这么退步,五百年前还是世俗政治,五百年后却成神权了。
见其不再追问,周显拿起破碗,继续为其涂抹。
“这是什么东西?”方选感觉那液体有些怪异,忍不住询问。
“嘿,这可是几十个人才攒出来的这点。”
“攒?几十个?”方选感觉心中一阵恶寒,因为他想到了某些不可描述的内容。
“当然啦,你哥我一个人哪能弄这么多,不得把嗓子干冒烟咯。”周显说着,朝着破碗里又啐了一口。
原来是唾液,方选心中稍定,伸手制止了对方继续涂抹的动作。虽说在极端条件下,可以用唾液进行消毒,但是全身抹上那么多别人的口水,还是让他无法接受。
“咋不给我弄点草药呢。”方选问道。
“草药?我上哪给你弄去?”周显把破碗丢在草堆上,“有这个就不错了。”
方选此时反应过来,他们都是奴隶,连最基本的温饱和自由都是奢望,更别说医疗和药品。对方能帮自己向周围人讨来唾液来消毒,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对不起,哥。”方选急忙道歉,“我脑子糊涂了。”
“嗨,没事。”周显拍拍他的肩膀,“咱们是同袍,别见外了。”
“哎呦,疼。”肩头伤痕一阵刺痛,让方选缩起了脖子。
此时院内传来动静,周显说道:“快,开饭了!”
说着拉起方选来到院中。就见院门上的锁链被打开,两个士兵打扮的人抬进来一口锅,锅里是一些糊状物。
此时方选也感到腹中饥饿无比,于是凑过去查看。那锅里的东西看起来不可名状,闻起来倒还不错,应该是粗麦和菜叶的混合物。
此时周围人都围拢了过去,急不可耐等待开饭,劳累了一天,众人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这是你的,快拿着,还好我没扔。”周显递过来一个碗。
方选接过,见对方手里也握着一个,两个足有巴掌大的木碗,也不知他突然从哪变出来的。
士兵丢下大锅和一个木勺,转头出了院子,将铁链重新锁上。
人群里走出一个大个子,看起来比其他人要强壮得多。就听他大声说道:“都往后排排!”
随即有几人应和:“往后退!”
很显然,这是院子里的一股势力,大个子是他们的头领。此时他拿起木勺,开始给众人打饭。
“这人是谁?”方选好奇问道。
“这人外号疯牛。”周显回,“也是个奴隶,不过他来得比我们早得多。因为忠心,奴隶主让他管理我们这院的人。”
“原来是个狗汉奸。”方选骂了一句。
“汉奸是什么?”周显问。
“就是叛徒的意思。”
二人说话间,跟随队伍来到了大锅前,很快从疯牛手里各自领到了一小碗食物。
方选看了看碗里少得可怜的食物,再看看锅里还剩的大半锅,又看到疯牛的几个小弟,见他们无不是端着大碗,正在大快朵颐。
于是说道:“再添点呗。”
“没有了,滚。”疯牛不耐烦道。
“不还有那么多么?”周显插口道。
“为什么我们这么少,他们那么多?”方选手指疯牛的小弟。
周围人听了,也都开始附和,抱怨长期以来的不公。
“老子给多少你就吃多少!”疯牛骂道,“不吃就滚。”
话音一落,众人就都禁声了,显然是被疯牛的气势镇住了。
方选却不为所动,他在原来的世界打工十余载,什么世面没见过,怎可能被眼前人吓住。
他伸手夺过木勺,舀出一大勺加在自己和周显碗里,正要招呼周围人过来时,木勺被疯牛重新夺走。同时腰上挨了狠狠一脚,差点摔倒在地。
一旁的周显立即扑了上去,场面一度混乱,众人立即围上去抢夺食物,结果弄得一地狼藉。
疯牛带着一众小弟,朝着人群大打出手,试图维持住秩序。方选从地上起来,就被周显拉着回了屋内,坐到草堆上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满满当当的碗来。
方选顿感惊讶,片刻前他还目睹对方和疯牛在扭打,瞬间他就抱着战利品脱离了战场,心中不由得感叹,对方真乃奇男子也。
二人都已经饥饿难耐,也不多说话,分吃了这一碗粗麦,随后躺在草堆里休息。
却见院内秩序渐渐恢复,疯牛带着一众小弟进到屋内,冲着二人一顿拳打脚踢。
方选本打算反抗,却被周显一个眼色制止,随后二人抱着脑袋挨了一顿揍。
不多时,对方才停止殴打,疯牛冷哼一声,“你们给老子等着,以后慢慢收拾你们!”
随后走到屋内另一侧,也躺在草堆上休息。很显然,大家都不想白白浪费体力。
“这种我都不稀得反抗。”周显叼着一根干草,“跟挠痒痒一样。”
“确实。”方选揉揉脖子。比起他一路上挨的打,这几脚确实如同隔靴搔痒。
他没有反抗,同时也有另一个原因。
历史上,美国的种植园主为了更好地管理黑奴,一般会拉拢其中一两人,赋予管理权力,以敦促其他人提高工作效率。但如果这一个人滥用权力,导致其他奴隶伤亡,园主也不可能放过他。
所以他笃定,疯牛只是找回面子,并不会下重手,事实也果然如此。但是他也开始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对付这个疯牛,以及如何脱离目前的困境。
只是身体疲累,还未思考出头绪,就昏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