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几人离去,方选三人重新落座,各自斟酒。却发现范文怀却并未离开,而是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周显见了,起身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范先生,一起喝两杯。”
“哎……”却听范文怀叹道,“我哪有心情喝酒。”
“何事烦恼?”方选忙忙问。
“近期城内官粮消耗极快,存粮已经撑不过几日了,方才听说有客商到此,所以特地过来联络。”范文怀回答,又简单说了城内的现状。
在过去的两天时间里,他代行县尉之职,做事确实滴水不漏。除了维护城内街面上的秩序,还负责后勤工作,整备府库,搜集粮草之类。
城内存粮本就不多,城外的庄稼也尚未成熟,近来都是坐吃山空的状态。而且不仅仅是军士和民夫,大量的难民也得吃饭。
虽说宋廉在周围乡村带回了一些,但那也只是杯水车薪。每日粮食消耗巨大,必须早做应对。
方选听完,立即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在他的计划中,收拢难民,增加人口是关键一环。但如果现在没了粮食提供,虽说难民们不至于造反,却也会引发治安问题,或者干脆都逃往别的地方。
无论哪种结果,对于黄土城来说,都是一种损失。
为今之计,只有找客商购买了。
此时店小二从楼上走下,见了范文怀急忙快步迎过来:“范先生来了。”
“今日可是有客商入住?”范文怀问,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问在哪个房间。
“方才他们有交代,不让打扰。”小二却一脸为难之色:“那商队的罗掌柜可不是好相处的……”
“无妨,我去找他说话便是。”方选站起身,示意面前二人先喝着,自己则拉着范文怀一起上楼。
小二见状,也不再阻拦,任由二人踏上楼梯。
几步来到二楼,由于楼板是木质,二人的脚步声尤为明显。才走到中房门前,就听门内罗掌柜抱怨:“不是说过不要来打扰吗?”
“罗掌柜。”方选敲了敲门。
房门立即打开,罗掌柜的笑脸伸了出来:“原来是丁主事,快快请进。”
二人走进屋内。
卧榻上围坐着几个伙计,正拿着一个算盘,对着一沓账目在清点,见有人来,急忙将之收拢。
方选环顾四周,屋内面积不大,一张卧榻占了一半空间。于是也不客气,主动坐到榻上。
“丁主事有何吩咐?”罗掌柜问道。
“这位是我新交的朋友,罗掌柜。”方选给二人介绍,“这位是范先生,本县的县尉。”
“县尉大人!”罗掌柜急忙行礼。
“免礼!”范文怀道,“不才只是假县尉,暂且代行职能而已。”
“今日假县尉,明日便是真县尉了。”罗掌柜笑道,“日后还望县尉大人多多照应。”
“好说,好说!”
方选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心道这红塔山上辈子应该是唱川剧的,变脸那叫一个快,见了底层百姓一副面孔,见了官老爷立马又是另一副面孔。
见二人依旧在客套,方选轻咳一声算作提醒。范文怀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说了来意。
“实不相瞒二位,此番出行,共计二十车货物,有布匹、食盐、鱼干、肉脯、药材等等,唯独没有粮食。”罗掌柜拿过榻上的账本,翻开一页递给范文怀,“大人请看。”
范文怀却并未接过账本,而是说道:“罗掌柜常年行商,交际广泛,可否想法贩运一些粮食过来,价格好说。”
罗掌柜点点头,露出沉思之状 。
行商为保证了利润,大多以贩运价格高昂的货物为主,但也有专门的粮贩子,只是黄土城的粮食过去基本保持自给自足,不出售也不求购,所以很少有粮贩子到此。
这罗掌柜常年行走商路,联系几个粮贩子,或者干脆自己采购些粮食来卖,应该都不成问题。
但见他思索许久过后,却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原来根据他的了解,最近的产粮地在南边的越国。由于气候更加湿润,越国的稻谷十分高产,只要价格合适,很容易就能收到一大批,问题关键是路途遥远,来回一趟得十多日。
“我正是从越国而来,正因为路途遥远,贩卖粮食利润微薄,所以主要做的还是土特产的买卖。”罗掌柜为难道,“丁主事和范大人有求,草民自然应该效力,只是我虽不图利,但手下的伙计、牲口都得吃饭,一路上又有损耗,还得打点关节,这无不需要银两……”
方选看出来,他这是想要坐地起价。不过对方是生意人,如此行为也很合理,毕竟大老远运一趟货,不挣钱图个什么。
于是说道:“罗掌柜大可放心,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堂堂黄土城,怎可能少你一分银子,你尽管开价好了。”
罗掌柜闻言,朝二人伸出三根手指。方选不解其意,于是看向范文怀,却见对方眉头微蹙,开口问道:“罗掌柜有多少货?多久能到?”
“只要能给到这个价格,要多少有多少。”罗掌柜笑道,“四十车以内,最快十五日能到-,再多就要拖延几日了。”
方选一听,心中暗骂:“还得等半个月,到时候城里的将士不得饿死球了。”
果然,范文怀也说道:“十五日太久,五日可否?”
“这绝无可能!”罗掌柜闻言连连摇头,“我走这条商路多年,五日是无论如何也不够来回,即便日夜兼程也得八日左右,而且……”
“嗯?”范文怀问。
“而且,价格得再加两成半。”罗掌柜皱眉道,“要想尽快回去,只能是空车,这就少了许多利润。”
“何必来回奔波。”方选笑着打断,“以罗掌柜的面子,修书一封,遣一匹快马回去,再有个四五日,商队不就又到黄土城了。”
罗掌柜闻言,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之后又面露难色:“此法并非不可,但差遣他人办事,须得让利于人,那两成半依旧是要加的。”
方选闻言,心中大定。既然范文怀提到五天,那城里的存粮必然是够吃五天的。商队的牛车他也见过,比拉煤的车小一些,但至少也能装个两吨以上。
如果对方能在五天内弄来四十车,也就是八十吨稻谷,那就足够城内军民吃上半个月。有这半个月的缓冲时间,再通过其他渠道凑一部分,也就能等到城外的庄稼成熟,即便再加两成,这买卖依旧是划算的。
于是方选看向范文怀,却见对方皱着眉头,朝自己使眼色:“借一步说话。”
方选立即起身,二人走到门口。
身后的罗掌柜却不以为意,他谈生意时经常碰见这种情况,于是也不打扰,自顾自翻着手里的账本。
范文怀压低声音道:“这价格过于高了。”
方选伸出两个手指问:“它这是多少?”
“二十两银子一车。”范文怀道,“比本地粮价高出近十倍。”
方选闻言大惊,他当奴隶的时候不过才值十两银子,照这个价格,一车粮食就能换他两个方选了。很显然,罗掌柜看出他们急需求购的心理,故意坐地起价。
“那也不过八百两。”方选安慰道,“能解一时之急,也是值得的。”
“不瞒丁主事,如今城内府库空虚……”范文怀摇头叹气,“便是几百两也很难凑出了。”
见方选面露震惊之色,他又解释道,“日前老城主走时,已将府库内的财物尽数带走。”
方选听了更加震惊,这老小子是不打算过了吗,提桶跑步的节奏啊这是。
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过来。
这种冷兵器时代,打仗的时候主帅都得带上大批财物,在阵前进行赏赐,以鼓舞士气。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老城主刮得也太干净了。想到这里,正要说话,却听范文怀又说道:“原本今日我凑了一些,却被少公子拿去做了赏赐。”
方选立即想起他收到的木盘,那些衣物和锦囊里的财物,正是刘仲达送来的,此次守城立功之人众多,想来他也没少赏赐。
真是人倒架不倒啊,穷成啥样了还这么大手大脚,方选不住腹诽着。
“如若价格不高,我尚且能再凑些……”范文怀叹气道。
“那今日之内,能凑出多少银两?”
“二百两不成问题。”范文怀皱眉,“与罗掌柜的开价相差甚远。”
“无妨,他漫天要价,我坐地还钱。”方选打断了他的话音,“此时不是还价的时候,晚些再做计较。”
见范文怀面露焦急之色,急忙安慰,“越急越难杀价,范先生无需忧虑,一切交给我来处理。”
随后凑到对方耳边,细细交代一番。
听完他的安排,范文怀面色转变,连连点头应声,随后转进房门,对着罗掌柜说道:“罗掌柜稍安勿躁,我须向少公子禀报,晚些时候再来探访。”
“好说。”罗掌柜拱手,“我等行商不易,还望范大人多多照应。”
范文怀也客气了几句,随后告辞离开。
见他走远,方选朝罗掌柜拱拱手说道:“掌柜不必担忧,既然你我已是朋友,我定会促成这笔买卖。”
“多谢先生。”罗掌柜急忙行礼,“事成之后,一定重谢!”
这并非什么巨额订单,却是稳赚的买卖。
往常行商,都是事先预估市场,提前采购,运送到目的地以后,出售给当地商号。同时在当地收购特产物品,再运往下一目的地。虽说商路成熟,但不确定性太高,运气好时,获利颇高,碰到运气不好时,没准还得赔钱。
而这次不同,只要谈好价格,拿着定金去收购,运到黄土城就能换成现钱,整个流程很简单,利润高,风险低,无疑是所有商人梦寐以求的好事。
“罗掌柜客气了。朋友之间,帮忙是应该的。”方选装模作样地客气了几句,随后借口还有其他事务,转头也下了楼。
楼下酒桌前,冯英和周显已是酒酣耳热,正旁若无人地划拳行着酒令。
“丁大哥,你也来。”冯英道,“周大哥划不过我。”
方选却伸手按住酒壶:“别喝了,有正事要办。”
二人闻言,立即打起精神,放下了手中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