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莺莺大踏步走进屋子,四下观望后后问道:“人呢?”
“什么人?”方选装糊涂。
“周珏!”刘莺莺语带怒气。
方选并未回话,而是无奈地看了敞开的窗户一眼。
刘莺莺见状,快步走到窗边,朝外观望一眼,却并没有看见她的目标,于是转身就要下楼。
“大小姐留步。”方选急忙阻拦,“人都已经走了,又是快马走的,如何能追得上。”
刘莺莺表情一怔,停下了脚步。
“胡主事如何了?”方选假装无意地问道。
他方才想起,到现在还没去看望胡全忠,而刘莺莺则在胡全忠被抬走救治后,第一时间去了医馆,所以她对她的伤情应该最为了解。
“已无大碍了。”刘莺莺拱手回,“多谢先生。”
“哎,大小姐啊,容我多嘴。”方选斟酌着语言道,“胡主事此次被绑,宁死也不愿出卖大小姐,如此好的郎君,上哪里去找?”
刘莺莺闻言,脸上泛起红晕,低头道:“全忠与我多年好友,自然不会出卖。”
“仅是好友乎?”方选趁热打铁,“如此值得托付之人,切莫错过了。”
刘莺莺闻言低下头,面色更红。
方选心中不由得疑惑,看对方表情,似乎对胡全忠也有点意思,但她为什么又紧追周珏不放呢。
“一个是心中男神,一个是痴情舔狗,两个男人都很优秀,换了谁都会左右为难啊。”方选心里感叹一句,随后开口劝道,“周公子一介浪子,大小姐不必在他身上浪费青春……”
“嗯?”刘莺莺突然开口打断,面露恼怒之色,问道,“他同你如何说的?”
“就……”方选挠挠头,觉得不如就此把事情说开,那样对所有人都好。于是一五一十,讲述了周珏对自己的托付。
“呸!”刘莺莺面色突然涨得通红,狠狠跺脚道,“这厮又到处胡言乱语,毁我清誉。”
方选顿时傻眼,心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于是急忙出言询问。
刘莺莺不断深呼吸,许久后才平复情绪,说了个中缘由。
她确实与周珏自幼一起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双方长辈更是时常说笑,要让二人结个娃娃亲云云。
但随着年岁增加,她也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对方,所以一直把对方当成亲哥哥看待。
只是那周珏性格颇为自恋,总以为世间女子都钟情于他,更以为刘莺莺对他芳心暗许。
尤其是此次归来,见刘莺莺仍未婚配,就以为她在苦等自己,得意之下,就在酒后向他人大肆宣扬。
刘莺莺得知后,心中恼怒,在城中到处寻找周珏,想要讨个公道。得知对方整日藏身海棠阁,便女扮男装打上门去,之后一直逼迫对方出面澄清。
而周珏却自以为是,认为这是小女子被人点破心事,才恼羞成怒,故意要与他作对。于是便有了后面和方选的对话,以及所谓的托付。
刘莺莺解释完毕,恶狠狠道:“这厮端的无礼,整日口出狂言,待我捉着他,定要他好看。”
“啊……这……”方选听完,自觉无言以对。
合着闹了半天,是这么一回事,白马剑仙的形象瞬间崩塌。
“完了,偶像塌房了。”方选叹气。
随即又想到,这倒也不算什么坏事,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撮合刘莺莺和胡全忠。
正要开口说话,却听王马二人通报:“先生,有人求见。”
“何人?”方选问道,心中顿感无奈。
本以为将刘莺莺送走后,自己还能再睡会,没想到这边人还没走,那边又有人来叨扰了。
“是范小姐。”王朝回道,“要劝退否?”
“劝什么退!快快有请!”方选急忙说道。
不等他出门相迎,就见范瑾一身白衣,手提一个食盒走进门来。
本来是脚步轻盈,面带笑意的,但在看到室内还有刘莺莺时,面色为之一变,目光流转,瞬间从喜悦转为哀伤。
范瑾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也不认得刘莺莺。在她的观念里,只有关系极其亲密之人,才能进入对方卧房。
此时眼见一个妙龄女子,与方选在房内独处,就以为二人关系匪浅。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刘莺莺大咧咧惯了,别说是进方选的卧房,就算独闯青楼,她也是眼都不眨一下。
“这位是城主府大小姐,她是来找人的。”方选急忙解释,他也看出来,对方是误会了。
“给大小姐请安。”范瑾深施一礼,语气中依旧透着一丝惶恐。
“不必多礼。”刘莺莺拱拱手,毫无大小姐的架子。
“父亲得知先生事务繁忙,生怕误了吃饭,特地遣我送些吃食来。”范瑾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前番从父亲口中得知,先生喜爱肉羹,这次我又熬了些。”
方选探头看了看窗外,太阳的位置告诉他,此刻刚到午时,正是吃午饭的时间。而不幸的是,他已经吃过了。
一旁的刘莺莺却大声说道:“难怪闻到肉香,原来是有肉羹。”
“有你什么事啊。”方选心中腹诽,“看不出来我俩关系吗,还不赶紧走,搁这当啥电灯泡啊。”
范瑾却主动说道:“不如大小姐也一起吃些。”
“好啊。”刘莺莺毫不客气,鞋子也不脱,径直跳上卧榻,坐下后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陶罐端了出来。
“姐姐真心洒脱。”范瑾走过去,坐到她身侧,“妹妹好生羡慕。”
方选也闻到了肉羹的香味,同时还看到食盒内有几个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心里直后悔:“完了,完了,今天饭吃早了!”
“先生,过来一起吃吧。”刘莺莺招招手,同时一手拿起筷子,另一手拎起酒壶,给桌案上的茶杯倒满。
方选无奈,也走过去,坐在范瑾对面。
“二位尝尝这几个小菜,看看可合胃口。”范瑾把她的几个拿手菜摆在桌案上,“这都是我亲手做的。”
“唔……好吃!”刘莺莺夹起肉片,一个劲往嘴里塞,不断夸赞道,“妹妹真心好手艺!”
“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方选心里骂了一句,接过范瑾递来的饭碗。
食盒内有两套碗筷,很显然,范瑾也还没吃饭,本来是打算过来和方选一起吃的,却被刘莺莺抢了饭碗。
于是方选对着门口的王朝说道:“去取副碗筷来。”
同时用手里的碗盛上肉羹,递给范瑾。
“不用。”范瑾连忙推辞,“我吃过了。”
方选闻言叹气,心道,这么懂事的姑娘上哪去找啊。
看看狼吞虎咽的刘莺莺,再看看温文尔雅的范瑾,那真叫一个人比人气死人。
“先生真是客气了。”刘莺莺说着,就手接过了饭碗。
方选心中气急,真想直接一脚将她踢出去。但碍于范瑾在场,他也只能耐着性子,拿起另一个饭碗,重新盛了一碗肉羹,递到范瑾手里。
“不可如此。”范瑾伸手推回,“先生先用,哪有女子先吃的道理。”
二人推来阻去,直到王朝又送来一副碗筷,范瑾才自行盛了一碗,细细地小口吃起来。
“真是相敬如宾呐。”刘莺莺叹道,“先生果真是疼爱妹妹。我与先生时常一同进餐,却从未有此殊荣。”
“你快闭嘴吧。”方选心里直摇头,“就你那吃啥啥不够的劲头,能等到我给你盛饭?”
范瑾却是小脸一红,低下头更加小口地喝粥。
“食不言,寝不语。”方选白了刘莺莺一眼。
后者也不好再说话,只继续狼吞虎咽。
不多时,三人都放下碗筷。范瑾见方选只吃了一碗,便关心地问道:“可是不合胃口?”
方选急忙解释,是因为已经吃过午饭,为免对方伤心,他又说道:“还剩了这许多,如此美味,不可浪费,就留着我当晚饭吃好了。”
“那怎使得。”范瑾连连摇头,将碗筷和剩余食物尽数收入食盒,“晚间我再重新做些送来。”
方选也不好阻拦,而是不停朝刘莺莺使眼色,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对方趁早退下。
刘莺莺却跟没看见一般,拉着范瑾的手,不停说话,二人讨论着女孩子之间的话题。范瑾不好意思大声交谈,于是刻意压低声音,不时看方选一眼,发现对方正在侧耳倾听自己二人的谈话,顿时脸色羞红。
“好,好,好!”方选心道,“合着我才是多余的,我走,行了吧。”
说着起身退出卧房,把空间留给了二人。
刚要下楼,却见刘仲达领着刘勇等人,迈步走了进来,看表情似乎遇到了难处。
方选急忙迎上去,问道:“处理得如何了?”
刘仲达面色凝重,说道:“方才我去见了父亲。”
方选忙问缘由。以此刻城主的伤势,必定是需要静养的,若非有大事,刘仲达不会主动打扰。
见刘仲达呼吸急促,方选急忙招呼王朝端来茶水,随后二人在桌案前坐下。
刘仲达连喝了两碗茶水,随后才开口讲述。
在他接管营牢后,第一时间就审理了孙姓伙计,岂料牵出萝卜带出泥,查出一大批可能与外族勾结之人。他感到事关重大,于是回府禀报城主。
“城主如何定夺?”方选问。
“父亲让我自行做主。”刘仲达沉吟道,“还说了关于征税之事。”
方选一皱眉,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任何政权,财政向来是头等大事,在这种农耕时代,政府收入主要依赖土地税。根据大西国的法律,诸侯有对封地的征税权,但同时也要向中央缴纳税款,通常是粮食或者布匹。
刘氏虽名为城主,也实际掌握黄土城,但由于没能得到敕封,严格而言只能算是个民间武装,而非合法政权。
城内外五千户口,实际上都归泾阳郡管辖,这也就是为什么,泾阳侯要在黄土城设置县尉,主要功能就是征税,既为中央征粮,也为自己敛财。
至于城内司法刑狱之类的权力,则由城主实际控制,双方各有各的势力范围,互相保持默契。
但问题的关键也在这里。
城主手下养着大批军队,每年需要耗资无数,由于没有土地财政收入,只能从其他方面着手,最为直接的,就是商业税。
过往客商在黄土城落脚,都要缴纳入城费,在城内进行的交易,也要缴纳相应税费。
但随着城内的商贾富户的势力日渐壮大,他们也摸索出了各种各样抗税的方法。少报或者瞒报营业收入,收买贿赂监督人员,暗箱操作走私货品等等。
不仅如此,他们还操纵市场,鱼肉百姓,整个就是欺上又瞒下,中间还要赚差价。
时间一长,城主越来越穷,老百姓也越来越穷,唯独商贾越来越富。他们有了足够的实力,又会想尽办法,往军队和政府里塞人,间接控制整个黄土城。
刘氏名为城主,实际上并非完全掌控全城,更不能失去商贾富户的支持,所以是打不得也骂不得,只能尽量拉拢。
刘腾飞的婚姻就是如此。城主让他娶了周家长女,为的就是将来他接替位置时,依旧有足够的财政支持。
如今城主突然提到征税之事,让方选立即意识其中必有玄机。于是问道:“城主是如何说的?”
“只说此番出征耗费大量钱粮,须尽快征调,填补空虚方可。”刘仲达道。
“城主可有明示,应当如何实施?”方选又问。
刘仲达摇头:“父亲只说了这些,随后就推说身体不适,令我退下了。”
“不愧是老狐狸。”方选暗道。
他已经看出城主的用意。
老城主这是在暗示刘仲达,可以借此次的奸细案,狠狠收拾一下城内富商,好把接下来一两年的军费收上来
这种事情,他是不能亲自动手的,万一翻车就会难以收场。
而是让自己的小儿子出面,先行试探一番。能成功最好,即便出了问题,他再出面收拾残局也不迟。
于是方选凑到刘仲达耳边,压低声音将自己的判断一一道来。
“原来如此。”刘仲达点头,“难怪父亲不愿言明。”
“废话,他要把什么都给你交代清楚,到时候出了事,你来一句都是父亲让做的,那他不傻眼了。”方选心里嘀咕道。
这可是他多年混迹职场的经验。领导想要做点事情,尤其触及利益团体时,通常不会自己出马,而是暗示属下去办。办成了是他领导有方,办砸了是下属会错意胡来。
“现在该当如何?”刘仲达问道。
“不如……”方选压低声音,凑到他的耳边,详细说了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