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如今外头的路早已堆上了积雪。楼内尚且有充足的炭火，晚上点起来后不至于太冷，甚至烤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他今天睡这么早？”
方多病一手捏着火钳，不断拨弄着火炭，看向正慢步往楼上走的李相夷，纳闷问他，“你也困了？”
李相夷动作不停，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声。
初冬困得早也是常态，方多病也没多想，他腿边趴着的狐狸精也眯起了眼睛，打着小盹，狗头被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方多病出神地看着李相夷的衣摆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方多病是真困了，可早早就上楼的李莲花此时却还没睡下。
他解了外袍，里面的厚衣还没来得及脱下，就这么裹着仰躺在床铺上。李相夷进了屋子，一边单手解开自己的腰封和发带，一边抬头看他，道：“不是困了吗？”
李莲花看着天棚没动，只从嗓子眼里勉强挤了一声沉闷的“嗯”来应他。李相夷三两下把自己脱得只剩里面薄薄一层里衣，便快速爬上了床榻去抱他。
他熟练地伸手环抱住李莲花的腰，手指在衣带处微微屈动两下，也给李莲花解开了身上两层多余的衣衫，“睡觉穿这么多做什么？”
李莲花左右动了两下，配合着李相夷的动作把衣服脱了。屋里炭火烧的正旺，他穿这么多其实是有些热的。但李莲花懒得说，只从枕头旁摸索了片刻，指尖间夹了个什么东西出来，递到了李相夷眼前，叫他看。
李相夷定睛一瞧，那是只护腕，样式颜色还有些眼熟。他沉默片刻，把眼神移到了李莲花脸上，问他，“方多病的？”
李莲花点点头，“嗯。我想试试能不能入梦。”
“就是你之前梦见笛飞声那次？”李相夷一愣，又问他，“弄这个做什么？”
李莲花捏着那只护腕，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做什么……”
他沉思片刻，又翻了个身，正对李相夷，如实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种感觉，感觉这个东西很重要。”
他总有一种……预感，或者说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觉得双生镜遗留下来的这个能力会做些什么。
或者说，他会用这个能力做什么。
李莲花很少有这么说不清楚话的时候，他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想把那股奇异的，仿佛存于现实与梦境交替时的不真实感描述出来。可那种感觉出现的次数少之又少，虽然每次都足够深刻，可李莲花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到能表达的方法。
“……唉……”他最后选择放弃，躺平在被褥里，语气略带沧桑，“睡吧睡吧……”
他说不出来，李相夷也不强求。只吹灭了油灯，躺下，熟练地钻进了对方的怀里。李莲花怀里抱着他，手里捏着那只护腕。他深呼吸一口气，摒除杂念，想要找寻那股玄之又玄的感觉。
李莲花闭眼尝试了几次，却只能看到入夜后的黑暗，和手里那只已经被自己捏变形的护腕。
啧，这东西难不成只能等时机？
李莲花难得有烦躁的时候，无边的黑暗更放大了他焦躁的情绪。这个时候，大概也只有怀里人温热柔软的触感能带给他一些慰藉……
“不对啊。”
刚刚还觉得老实省心的人一骨碌爬了起来，在黑暗里，用一双充满了疑问的眼睛看着李莲花。李莲花愣愣地看过去，还以为李相夷要做什么，却听见对方语气沉重认真，甚至有股控诉的意味，“你怎么拿方多病的东西，为什么不用我的？”
“……”
“……啊？”
李莲花额角狂跳，回过神来后，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撑着胳膊直起上半身，伸出手指点在了李相夷的脑门上，一下比一下用力，语气无奈又带着三分火气，“李相夷，你说呢？我每天都抱着你人睡。都到这个地步了我还没梦见你，我还拿你东西有什么用吗？”
李相夷被他戳得脑门略紧，但他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可见李莲花真动了几分火气，李相夷又赶紧躺下去，去啄吻他的唇角。
李莲花被他这么一闹，原本还烦躁的心情也不知跑哪去了。他无声叹了口气，抬手重新把李相夷抱住，又回应他落在自己唇边的吻，含糊不清道：“睡吧，别闹了。”
夜里重归寂静，床榻上交缠的两道呼吸停了下来，也渐渐绵长，规律。
片刻后，一点点淡白色的光斑从李莲花后脑飘逸而出，落在了护腕上。
和煦的春风吹着树上新生的嫩绿柳枝，树下的小小少年执剑飞扬，衣摆随风而动。
他正前方的柳树旁有名白袍男子，身姿歪斜地靠在了树上，正默不作声地盯着小少年看。可那少年认真挥剑，每一个眼神都完完全全依附在了手里的剑上，像是丝毫都没注意到这男子一般。
一套剑招耍过，少年微微喘着气收了势。他从怀里抽出汗巾，一边擦拭着脸颊上微微淌出的薄汗，一边抬脚往前走。
两道身影即将撞在一起，那青年的身形却如炊烟微微飘散一般，少年径直从他身体正中央穿了过去，慢慢走远了。
青年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他悠悠地转头，看向少年离去的背影。他抬手放在眼前，慢慢握住，却仍然能隐约地透过手，看到地上才将将冒出头的嫩芽。
青年的眉头微微一皱，紧接着他伸直了胳膊，将手放在眼前。五指打开，又猛地紧握住。他跟前的那片草地便如同被揉碎了的纸一样团皱起来。
抽条的柳树，刚冒出头的嫩芽，通通被毫不留情地卷进了这一团模糊不清的光影之中。青年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他忽然松手，那片空地便舒展开，恢复成了原样，犹如一场刚刚做完的梦。
但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包括这座春风十里的河边小园，确实都是一场梦境。是一场故人的梦。
再一次从梦里睁开双眼时，李莲花已经有点能摸索出来如何控制梦境的方法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梦醒的时候。
李莲花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他忽然转身，抬脚踩着那少年离去的路快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