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疼起来了,因为我真的是感觉自己越老越乏力,实在没有什么精神跟姑娘们谈这些,我指导不了别人,因为我自己始终也没活明白啊!说白了,我不也是一直在肆意妄为么?我也在不断测试自己的器量,找自己的上下限,寻找人生里那些真正新鲜真正有意义的事,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什么都帮不了你的...
"格日乐小姐姐,你把我看得太高了,我真指点不了别人,也教育不了别人,我只能管着自己不要去违法犯罪、不要去偷鸡摸狗,然后,命运给我什么我就接受什么,我不配评判什么对错,我连自己的方向都主宰不了,你怕是问错了人..."
"命运给你什么你就接受什么..."格日乐把我的话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这一眼让我毛骨悚然,这种眼神我太熟了,女人们一旦有了淫荡的想法她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得回去了,别人家里还有死人,还有大量没出息的人在周边等着偷抢拐骗,我还得处理人间的杂务,不太可能听你胡扯了——回聊吧格日乐..."我说完了这句话跳起来就跑,听都没听她在后面说了什么,跳上那个凤凰牌自行车一路狂蹬就跑了...
你知道我蹬着自行车的时候在想什么吗?这自行车经历的故事比我多你信吗?刚开始的时候是老舅骑,老舅骑着这自行车载着老舅妈和那时候还小的叔叔到处跑,这是一定的——过去有那种专门可以固定在自行车大梁上的类似现在儿童安全座椅的东西,这玩意固定在大梁上就可以把小孩放进去掉不出来,你就可以蹬着自行车带着小孩子去走亲访友——不用说我叔叔,我小的时候还坐过这种用铁架子焊出来的儿童座位。后面我长大了一些,家里条件好了,我爹出门才是骑着一个二五零摩托带着一个偏挎的车斗,他载着我妈,我坐在偏挎里去看我外婆——所以我叔叔虽然比我只大了十岁以内,但是他小的时候一定在坐过那种儿童座椅,这自行车的如果会说话,它的故事比我多...
我爷爷有一辆飞鸽自行车,后面我读书的时候把大部分自行车都造坏了,有时候急眼了就骑他那个飞鸽,除了扎了几次胎那个自行车一直没什么毛病,那真是摔都摔不坏——我记得我小的时候隔一段时间,大概几个月吧,我爷爷总要骑自行车去一趟城里,有时候我蹬自行车载着姑娘四处跑的时候会遇到他,我问他干嘛去了,他就回答让我好好看路——那时候不懂,后面知道他其实是进城存钱去了,老头那时候把自己的窑洞租出去,把自己的羊群和地都转租出去,所以隔一段时间结了帐就要进城里去存进银行——我有时候都奇怪他怎么还会骑自行车,因为很少见他干这个活,其实老头的手艺很多,比如我前面说过他会拉二胡,还会用阴阳鱼打卦,会编筐(这手艺跟李云龙差不多),会用竹子或者硬草扎笤帚,会宰猪杀羊杀牛,会娶老婆生孩子,妈的这些手艺我一样没有——不但没有,我甚至还不如他的飞鸽或者我老舅这个凤凰懂的东西多!
小的时候我总觉得像飞鸽或者凤凰这类有大梁的自行车丑得要死,骑上了特别显老,现在我真心觉得只有这类耐糟践的东西才有真实的意义——我爹会修表,修电器,架设无线电,组装电脑,安各种系统,处理各类蓝屏死机(这都是他三十几岁的时候自己看书学的,这人也是那种活到老学到老的家伙,他现在还在闲鱼卖东西,我最多就是下载个软件买点东西,我真不如他玩网络玩得6),这都是手艺,这都是禁得住时间糟蹋的东西。到了我这一代的时候,我身上一样现实的手艺都没有,我会什么?销售,培训,管理,运营?这都是扯犊子的玩意,咱不用说别的,明天突然我们进入一个战争状态,这类玩意还有个卵用呢?倒是我跑得快脑子好又会独门绝学‘灵犀一抓’,打起仗来我也得比别人晚死几天,轻易不会受人欺负...
我之所以想这些,就是因为格日乐想找一点持久的真实的东西,这玩意我是没有的,我有的,我教不了她——我该怎么说?我唯一一个比较特殊的本事就是不太爱钱,经常从赚钱很容易的工作上跳下来就跑了,前几年的时候我感觉这还是一个优点,但是时代前进到我和格日乐认识的时候我已经不会对别人说这个了,因为只会招来讪笑——嘉佳怎么不理解我为什么不给她拉资源,别人就一样不理解我为什么不拼命挣钱,而且八成人家会觉得我是挣不到在那里酸...因为这世上酸的人太多了,就像那种缺乏治理的河道一样,水面上铺着一层瓶瓶罐罐的垃圾,我说我做药呢就跑了,发煤呢就跑了,在北京跟大佬呢就跑了,好好的卖保险金融呢就跑了,压根没人信的——人们只会从自己的角度琢磨事情,所以说现在的人大部分都是死心眼,他压根接受不了这个世界上有超出自己认知的事,但凡你超出去,那你就是死骗子,你的事就是假的——所以我的最根本的人生态度就没法跟别人说,说都没法说还谈什么沟通交流呢,基本的理解都没有,她跑来问我怎么看待人生,你让我怎么回答?
凤凰自行车比大多数人理解我,因为它见得太多了,知道这个世界上一样米能养百样人,而且,照我看我老舅的世界观(哪怕他没有认真总结过,但是他有,他只是不善于总结成语言表达出来罢了,你看看他说起种烟叶被罚款时那个态度就知道他的基本为人了)可能比我还凶狠得多——我只是做得不开心了就来回跳反罢了,我不那么容易被冒犯,比如别人如果跑来给我点钱要抽我一嘴巴,我可能就是笑笑掉头就走了——我不挣这个钱,但是很理解别人想给我俩嘴巴的冲动,人嘛,都想欺负别人,很正常——但是如果你跑去跟我老舅提出同样的条件,你八成就要挨刀子了——人家一辈子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活下来的,凭什么受你这种侮辱?
你懂我意思吗?所谓的骨气其实是从正直里来的,而我这个人缺乏正直,经常做点不那么正派的事,所以我没有我老舅的骨气——我说收买我很难,那意思就是其实还有可能的,但是收买我老舅完全没有可能,只会挨刀子——而且我爹就是老舅那种人,人家都说养儿像外舅真是一点没错...
所以你明白了吗?从根本上来这些正直的东西已经out了,这玩意你可以有,但是你不能拿出去四处显摆,否则就会被人笑话——其实如果格日乐非要跟我谈人生,我觉得我这人最能拿出手的就是这个玩意,因为照我看这么一路活下来还蛮舒服,内心里有点不变的东西毕竟还是不太一样——但是我没法跟她交流这个,因为我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人,我不愿意拿这玩意给她看,也不愿意用这玩意影响她的三观——琴儿的事历历在目,她想怎么样那应该让她自己去决定,我这边施加一点点力都是我的不对,我不配。
所以那天傍晚就那样了,我很快溜回老舅家,换上叔叔的褂子(我怕端盘子的时候溅出来汁水搞脏我的小西服,这地方恐怕没有干洗店)继续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其实这天晚上是最忙的,明天就要出殡了,人们大吃二喝一顿都要出去干活的,有无比多的活——路的俩边都要碎木屑点起路灯,阴阳师要在前面开道,丧葬乐团跟在后面吹打,一边放炮仗一边一路走,走到某个十字路口就停下来做一番法事,然后又要一边清道一边吹打,用一个引魂幡把亡人的灵魂叫到她死去的躯体上,最后把引魂幡烧掉钉死棺材,第二天就去下葬,这样就能保证亡人的灵魂能安宁地去转世投胎,省得她变成鬼为祸人间...
这一套方法以前见过了,一点都不稀罕,倒是还挺烦,因为丧葬乐队的唢呐和旁边不间断的炮仗吵得你头晕,因此上晚上叔叔他们去干活了,我就留在院子里看家——那时候已经吃过了席收拾完了,他们出去引魂,这个是有时间讲究的,一般都是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做法事,我就在家等着。等他们搞完了回来引魂幡一烧,阖家老小和一些要好的亲朋好友就最后再哭一场,然后老舅妈的一生就被钉死在棺材里了...
她八成坐过我今天骑得那个凤凰自行车...搞不好我白天骑的时候她的鬼魂就在我屁股后面坐着,回味回味年轻时坐自行车的感觉...那时我心想。但是,人死了就一点威力都没有了,连让我害怕都做不到——活着,活着是最艰难因此也是最伟大的事,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