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风闻,陛下竟有身披道袍之举,莫非隐有遁世修道之意?
吏科给事中倪思辉凝视王化贞,心中暗自揣摩,口中轻叹:“此中蹊跷,实难揣度。”
王化贞摇头苦笑,驳道:“往昔世宗痴迷道学,先赐道观恩泽,后召方士邵元杰、陶仲文等辈入朝。
而今上非此等信徒,反遣僧道赴辽东,足见其非迷信佛道之流。”
倪思辉未肯罢休,又言:“莫非转向了回回教,或是那西洋异端之上帝教?”
王化贞略一沉吟,方道:“回回教亦非所信,亦有遣送之事。至于上帝教,倒有几分可能。”
倪思辉趁机进言:“何不联名上疏,规劝圣上远离异端,回归正道?”他言辞间不乏激愤,“圣人早有训诫,子不语怪力乱神。陛下怎可舍正神而崇邪祀?”
王化贞急忙劝阻:“慎言!此事尚未确凿,不宜妄加揣测。”
正此时,窗外忽传“锦衣卫捕人矣!”
之声,众人惊起,趋至窗前,只见缇骑如潮,穿梭街巷。
王化随六子探听究竟,六子速回,报曰:“京城九门已封,西苑虎贲卫严阵以待,东厂缇骑正全城搜捕哄抬物价之徒。”
“事态紧急!”
众人闻言,神色凝重,匆匆离席,各奔衙门。
王化贞更是心急如焚,弃车骑马,直奔工部。
与此同时,昭回忠靖坊内杨府,灯火通明。
大太监杨成秀身着华服,端坐堂上,手捧香茗而不饮,目光深邃。
一商人惶恐询问:“公公,宫中库房皆为皇家储备,真要变卖以平物价?”
杨成秀神色坚定:“此乃圣命,以内财府之资,稳我京城物价。王末大人在此,他乃内务府总管,专司皇庄皇店。”
\"诸位欲承此业者,尽可与王大珰接洽。\"
\"然而,昔日尚可从容,今朝京畿米价已飙升至四两纹银一石,若按此平价售之,公公所赐之粮,恐难以为继。\"
\"非我等不愿效力宫廷,实乃力不从心之困境。\"
言犹在耳,另一人接茬道:
\"杨公公,赵家在京虽略有薄名,此番物价骤升,竟未得丝毫风声,京城粮仓之虚,可见一斑。\"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对话。
\"京师乃龙兴之地,诸位心思,杂家洞若观火,莫非惧于亏空乎?\"
王末怒掷茶盏,目光如炬,环视众人。
\"杂家明言,京城不可乱,物价飞涨已惊动圣听,故开宫库以应急。今日召集诸位,旨在共商大计,务必稳住京城物价,即便倾家荡产,亦在所不辞。\"
\"王公公息雷霆之怒。\"
杨成秀适时安抚,轻拍王末臂膀,其自幼侍奉帝侧,性情耿直,以君命是从,见众人推诿,怒发冲冠亦属常情。
\"诸位请起。\"
他示意小太监为王末续茶,继而对众人言道:
\"诸位皆是宫中旧臣,名在御册,故内供、承运、丙字三库之责,方交予尔等。赵爽、萧庸等人,因皇恩浩荡,得以重任,然此非意味着皇爷轻视尔等,实乃各司其职。\"
言及此处,杨成秀起身,继续说道:
\"宫中清查,旨在肃清奸佞,非针对尔等。诸位应知,皇恩浩荡,既往不咎,望共赴时艰,稳物价,安民心。\"
\"谢公公恩典。\"
闻听此言,商人们感激涕零,磕头谢恩。
宫中变故,牵动人心,毕竟京城商海,谁无后台?
\"杨公公之言,虽逆耳,却为忠言。望诸位以大局为重,不惜家财,共克时艰。须知,宫廷庇护,乃尔等财富之源。名声在,人安在,家财自可再聚。\"
\"更有甚者,若此番表现卓越,入得皇爷法眼,三品官帽亦非遥不可及。\"
\"岂敢岂敢。\"
众人谦逊以对,自知分寸。
\"干爹,魏忠贤大人到访。\"
正当杨成秀欲再言之际,干儿子杨金水匆匆入内禀报。
\"他?来此何为?\"
杨成秀面露讶色,商贾之事,本属内财、内务二府管辖,典察府何以插手?
\"杨大珰、王大珰,魏忠贤有礼了。\"
魏忠贤携东厂番子步入大堂,行礼甚恭。
\"魏大珰客气。\"
杨王二人连忙还礼,深知魏忠贤权势滔天,监察内外,无人敢怠慢。
随着王杨二人轻启朱唇,唤出“魏大珰”三字,正堂之内,顷刻间万籁俱寂,静若寒蝉。
此位魏公公,宫中正二品之尊,其权势之盛,外朝堪比宰辅,权倾一时。
“卑职叩见魏公公!”机敏者迅即伏地,向魏忠贤行以大礼,磕头如捣蒜。
而迟钝之辈,亦被身后之人巧妙一踹,迫其屈膝,毕竟此刻,谁也不愿成为那独木难支之鹤,置身于群鸡之中,格外显眼。
“东厂铁骑已探得几户商家不轨,幕后黑手业已浮出水面,正紧锣密鼓地缉拿归案。”
魏忠贤言简意赅,袖中抽出犹带血腥的供状,递予杨成秀,目光如炬,未有多余寒暄。
“此名单上,乃率先哄抬物价之奸商,二位大人皆知圣上最恶背叛,在场若有与之勾结者,后果自是不言而喻。”
魏忠贤话音一顿,意有所指,其来意明确——缉凶于杨府之内。
杨成秀闻之,面色骤变,心中暗骂:“你这厮,怎不待人散去再动手?”
然面上却维持着风度,从容应对:“既已查实,自当严惩不贷。”
魏忠贤冷眼旁观,心中了然,宫廷之中,唯圣眷是图,非才情所能及。
他此行,正是借势压人,杨成秀虽怒,亦无可奈何。
“东厂缇骑已赴,查封仓库,证据确凿。”
魏忠贤言辞严谨,滴水不漏,令杨成秀心生寒意,拱手相送:“魏大珰请便。”
随即,魏忠贤点名三人:“赵玉才、刘成渠、王彩策,随我走一遭。”
言毕,三人中有人胆寒,有人失禁,更有甚者,向杨成秀乞怜求救,却只见魏忠贤手下缇骑雷厉风行,将人提走。
“杨公公,杂家皇命在身,不便久留。”
魏忠贤完成使命,向杨成秀略施一礼,便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魏大珰行事,果真是疾风骤雨,不容小觑。”
王末见状,与杨成秀交换眼神,率先感慨道。
“皇恩浩荡,赐名‘忠贤’,其人自然忠贞贤良,非等闲之辈。”
杨成秀苦笑回应,心中五味杂陈。
杨成秀眨眸一笑,对魏忠贤的怒容置若罔闻,仿佛春风拂过,不留痕迹。
“诸位,适才一幕历历在目,囤积居奇者,东厂铁骑之下,无所遁形。”
他转身,面对满堂商贾,笑容可掬,言语间暗含锋芒,“诸事还需三思而后行。”
“谢公公金玉良言!”
“承蒙公公恩泽庇佑。”
商贾们闻言,纷纷高声致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此番插曲过后,议事氛围骤然轻松,毕竟,在座二位所求,一为财,一或要命,泾渭分明。
京城物价飞涨,尤以民生基础物资为甚,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牵动人心。
幸而,龙旺商号横空出世,以皇帝之名,平抑柴价,煤炭平价售于百姓,彰显圣恩浩荡。
朱由校深知,商道之真谛,在于细水长流,非暴利可图。
米价亦得内库与顺天府义仓之力,稳若磐石。
常平仓制度,源自春秋李悝之法,魏国强盛之基,亦中原数百年兴衰之鉴。
至大明,朱元璋、永乐帝相继完善,虽屡遭贪腐侵蚀,京师之地,终得毕自严铁腕之下,重焕生机。
盐政之事,袁世振雷厉风行,一纸奏疏,严惩哄抬物价之徒,彰显朝廷威严。
生活七必需,三已安,余者亦由内府之力,逐一平息。
次日清晨,正西坊大兴粮行前,一场别开生面的“沙米”行动正在上演。
杨金水,这位宫中使者,面对惊愕不已的兴于世,神色坚定:“半米半沙,公平交易,不得有误!”
兴于世急得直跳脚,哀求连连,却只见杨金水冷眼旁观,一语道破天机:“若不如此,良民何以得食?今日之举,虽非正道,却能筛去贪婪之徒,留粮于真正需者。”
言罢,一脚踹去,怒其不争。
“大商人亦有愚钝时,当自省矣!”
杨金水的话语,如同晨钟暮鼓,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