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希舒了口气,心里稍微轻松了一点。
只有一点。
他转头强颜欢笑问邱桐:“你能算出来大概的伤亡情况吗?”
邱桐一拍脑门:“对哦,我试试。”
话音刚落,他便四处张望了几下,随后开始在空中比划,甚至还用上了终端上自带的计算器。
贺希随着他手势的快慢心里也在起起伏伏。
这到底能不能算出来?
为什么这么久?
他数学是不是没学好,加减乘数还要靠计算器算?
正想着,邱桐突然停下,眉头越皱越紧,像是认定了自己眉间有苍蝇,需要他努力夹死。
贺希恍然有个不好的猜想,现在还没传来江司却醒转的消息。
他连忙问:“怎么了?结果不好?”
邱桐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我说不好,这个卦象很奇怪,我再看看。”
说完,他又开始神神叨叨的掐算。
贺希无奈了,他这一颗心真是一直在上吊,将吊未吊。
又是五分钟过去。
邱桐像是参悟了什么高深莫测的功法一般,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贺希竖着耳朵准备听结果,只听他说:“好难,没算出来。”
贺希:“……”
你欠我的用什么还?
但他也不能表现的太着急,只抬手拍了拍邱桐的肩:“这里交给六组支援,你先休息会吧。
“好。”邱桐哐当一下就坐在了地上,仿佛刚才能站着说话都是强撑,“一直使用精神力真的太累了。”
邱桐用相对还算干燥的袖口擦了擦脸:“我总感觉自己会引来天雷,现场渡劫。”
贺希唔了声:“那你岂不是会变成雷击木?”
邱桐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要不别在我旁边站着了,小心被当成避雷针劈了。”
贺希并不是很了解邱桐,本来对他的话只是随便听听,见他说的这么认真,逐渐也认真起来。
“不是,各大星系我就没听说过还有修仙的,你来真的?”
邱桐:“……”
“前贺副官,我能问一下,你之前是怎么当上副官的吗?”
贺希觉察到了他隐秘的嘲笑,干巴巴道:“当然是因为我有能力咯。”
邱桐抬手就佯装掐算。
“哎哎哎。”贺希蹲下身按住他,“别算了,这有什么好算的。”
邱桐一脸真诚:“我八卦啊。”
“我、我告诉你!”贺希咬牙低声解释,“那是先皇还在世的时候……”
邱桐:“说重点。”
“哎,你们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着急啊,这不马上就到重点了!”贺希拍了邱桐一下,接着说,“副官这个职位只是协助,没什么实权,先皇对谢执行官并不放心,让我去盯来着。”
“你竟然是先皇卧底!”邱桐震惊,“你嘴跟漏风似的还能当卧底?”
“……所以我刚到就被谢执行官策反了。”
贺希说完站起身:“我不看你也不累,别休息了,处理现场残余失控异化体和生物拟态。”
邱桐抬手比了个oK。
贺希又叹了口气,转身往电梯方向走去。
直接去地下看小嫂子吧。
有些害怕。
不敢看。
……
贺希没想过能如此近距离观看谢执行官的生物拟态,他刚进入地下,就看到一只小狼崽在地上打滚。
要不是心情一般,贺希可能还会蹲下嘬嘬嘬几下。
幸好幸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贺希往近了几步,就看到躺在地上的江司却,身下铺了一层衣服。
谢决侧头扫了眼,继续和洛特盯着面前的仪器。
这台仪器比五层架起来的要早,可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
倒计时还剩三分钟,这是当前科技的极限。
如果倒计时结束,江司却还是没醒,那就没有其他可能了。
贺希看着江司却发白的脸,一时有些挪不动脚步。
他转开视线,深呼吸,只呼出去一瞬就倒吸一口凉气。
不远处,胡乱坐在凳子上的好像是他在主星系找了半小时都没找到的哥!
贺希着急忙慌的跑去,没注意脚下,差点被绊个狗吃屎。
他暗骂一声,回头一看。
皇帝?!闻泠!
浅色系衣服几乎完全被血浸透,贺希看了看江司却,看了看谢决,又看了看贺音……
偷摸着上去又踹了一脚。
贺音没事吧?
只是晕倒了对不对?
被闻泠打晕了吧,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短短几步路,贺希走的尤为沉重,甚至当他走到了贺音面前,蹲下身时都不敢把手抬起来。
不敢碰一碰眼前的人。
万一不是温热的怎么办?
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默默看了几分钟,贺希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不安,缓缓抬手。
“你哥被控制了,现在只是晕着。”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贺希一个激灵,一巴掌贴在了贺音脸上。
啪——
在安静地地下十分清脆。
谢决只是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没再说任何话。
小狼崽蹲坐在他脚边,用鼻子蹭着江司却的手,嘴里发出呜咽声。
贺希感觉自己心里是一座石头大山。
从进入这里开始,每个人的生命仿佛都是一块石头,被细绳吊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
他来不及庆幸,没法庆幸。
他刚庆幸完赫伯特还活着,转头又想起江司却还没醒,再一转眼又是自己的哥哥。
“还有一分钟了。”洛特小声道,“要不要叫单教授下来再看看?”
谢决始终握着江司却的手,声音越来越哑,“没事,他的手还是温的,只是太累了,一会就好。”
洛特看了眼两人交握着的手,没再说话。
谢决不可能不知道热传递这件事,他只是不想知道。
……
鲛人一族有个传说,亲人性鲛人注定会为了维持人类安定而牺牲。
他们死后会和自己的鲛珠融为一体成为一颗全新的海珠,每个王都需要随身携带它。
如果有朝一日这颗海珠消失不见,就代表它感知到了人类的危险,即将成为全新的亲人性鲛人。
这个传说是江司却母亲说的,谢决不愿意相信,可她说自己之前确实一直佩戴着海珠,直到十八年前海珠突然消失不见。
等江司却出生后没有鱼尾时,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传说是真的。
亲人性鲛人和普通鲛人是相反的,出生时是人腿,等到成年后才会变换出鱼尾。
这可能已经是某种暗示,让他能从小远离族群,从小和人类更亲近,以后便能心甘情愿为人类献身。
可现在异化体感染并没有出台解决方案。
其实谢决心里清楚,不是没有方案,只是需要江司却牺牲,他真的是那条传说中的亲人性鲛人。
谢决胡乱想着,突然,仪器嘀的一声响起,平直的线段瞬间波动。
传说是真的。
谢决想。
亲人性鲛人只会为全人类献身,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决下意识想将江司却抱起来,手碰到衣服的瞬间停了下来。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伸着手,侧头笑着向洛特说:“你看,我就说他只是累了。”
洛特已经愣住,半晌才回过神,狠狠点头,“嗯!”
单献简单替赫伯特做了紧急救援,在医疗队的帮助下将人转移至医疗舱。
他一刻也没停的往地下赶,刚到门口就听到谢决如释重负的笑声。
单献心头也是一松,快步过去。
他怕谢决一激动把江司却捞起来,边走边示警,“别抱,别抱,不急着抱哈,等痊愈了回你们家再抱。”
谢决闻言收敛了神色,给单献让出位置。
江司却的伤在心脏,但又有偏差,单献的手很稳,将仪器接入时并没有触碰到已经快要破裂的组织。
仪器上的数值逐渐趋于正常,单献翻起江司却眼皮看了看,这才舒了口气。
江司却伤的比较重,不能直接抬进医疗舱,只得先将人放在地上。
单献给他简单做了清创处理,缝合了被剖开的部分。
注入恢复型药剂,再辅助药物治疗。
等他忙活完之后,上面几层的情况也稳定了下来,整个场馆全被控制住。
单献这才想起除了江司却,地上还躺了一个。
虽然不知道闻泠到底做了些什么,但他出台的那些关于异化体的文件就没几个人赞同的。
单献起先也不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可他和谢决的关系,自然也能根据谢决态度猜出一些东西。
当然,闻泠他已经看过了,子弹正中心脏,生命体征完全消失,没有救治可能。
只是遗体还是得收敛起来,毕竟是皇帝。
单献侧眼看着谢决。
看来当前的星系结构是要发生改变了。
在场众人心内都是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感觉。
江司却最后是在十小时后被搬进了医疗舱。
此次任务出动的星舰共有二十艘,是七年后又一次大型围剿。
谢决毫不隐瞒自己射杀了闻泠的事实,消息传出去后不少支持异化体日常化的人举行游行,呼吁将谢决革职查办。
但律法虽在,最高权力者已亡。
谢决采取了强行镇压的方式,说难听点,就是在不伤及民众的情况下,武力威胁。
闻泠的死让整个主星系有些权力的人都躁动了起来,谢决无暇顾及到每一个人,逐渐麻木到丢弃了感性二字。
主星系动荡的同时,其他星系也在观望。
西雅星星区总督是江崇,他自然是站在谢决这边。
其他各个星系都有嫌隙,短短三天便已产生各种摩擦。
谢决不愿意处理这些麻烦事情,在回到主星系的第四天见了闻溪。
闻溪是目前唯一一个先皇血脉,对于闻泠的死,她起初是不愿意相信,后面甚至举枪要谢决给出合理的解释。
虽然她和闻泠并不亲近,也知道闻泠好像在偷偷摸摸做些什么,但她并没有特别清楚。
直到谢决告诉她,闻泠早在六年前便杀了塞尔斯,闻溪的枪口才缓缓落下。
第五天。
闻溪顺利上台,她亲自加工润色了谢决上交的任务自述书,将谢决的故意改为了不得不。
不顾少数人的反对,保留了谢决现有的职位,并且修改了对异化体的政治策略。
对于无法通过异化基因清除剂治愈的异化体毫不手软,当场射杀。
一时间,各个星系反对的声音暴涨。
但在触及到谢决的枪口时,又自发弱了下去。
就是在这样的强权之下,各个星系逐渐再次回归往日平和。
尘埃落定后,谢决带着人又去1213区进行了大范围搜查。
目前没有其他证据指向,只能证明距离事实越来越近。
谢决没日没夜的摸索过1213区的每一个角落,终于在第三天,通过一块砖石的磨损程度找到了潜藏在1213区里的暗室。
暗室内是各种各样的试剂仪器,里面的人似乎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在枪抵上太阳穴时,还在配备最新的测试组实验。
谢决将枪抵在里面资历最深的那位研究员头上,低声道:“林叔叔,好久不见,您不是在七年前的任务里牺牲了吗?”
被点到名字的中年男人身形一僵,头顶稀疏的头发根本遮不住他渗出的冷汗。
他颤着腿虚靠在实验台边,咽了咽唾沫道:“哎呀,这不是小决嘛,都长这么大了。”
谢决将枪压得更紧:“我问你,为什么你还活着?当年的任务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早先问过维拉,维拉的说法是进行了大逃亡,最后只留一个人,他的父母拼尽全力打开了通往外界的通道,在闸门落下之际,抬手将他推了出去。
他本以为只有维拉一个幸存者,但其实还有一个,最后剩在场馆内的那个。
谢决当时还没到能参与这种任务的资历,他只记得母亲有个比自己小十岁的朋友,也是执行者,好像叫刘霁。
如果联系起来看的话,应该就是薛书了。
“我问你,刘霁去了哪?”谢决压着声音从喉间挤出,像是犬类的低吼,“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林志冷汗从脸边滑落,颤着像火腿一样的双唇:“我太害怕了,我太害怕了,我,我,是闻泠啊!都是他让我做的。”
“他嫌自己精神力等级太低,一直在偷偷研究怎么能通过药物提高,有一天我回家忘了带包,回去拿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他在给自己注射药剂,我就问了一句……”
林志颤抖的不成样子,只得撑着实验台,“我也有孩子的啊,那会儿小恪跟你一样,刚进第一军区,我妻子已经为了人民安定献身了,我要是宁死不屈,小恪也会死,我们全家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