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末大陆，五月十三号，洁冬市。
一个男人站在一个公交站台前，左手拉着一个灰褐色的旅行箱，右手把玩着一张金红色的卡片。
“默潜……天胤城……”
……
五月十四号晚，曲犁城。
在一个悼念会上，几百个不同的人低头悼念着，他们中有的在低声诉说，有的控制不住情绪在痛哭。
而在会场的正前方，那被白色暮菊包围着的五十多个名字；他们都是在昨日那场飞来横祸中失去生命的孩子和路人。
其中，光那辆校车上的孩子，就占了四十四个。
楚秋看着被黑布盖着的桌子上那些熟悉的名字，泪眼婆娑。
无论过去相处得怎么样，那些人都是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明明自己昨天还在校车上和他们嬉笑。
却在转瞬之间，只剩自己一人。
这是女孩第一次亲身经历——死亡。
就在她不断地回忆自己与这些同学们的过往经历时，在她不知道的一个角落，许末炎和许灵正站在那里。
这个角度，许末炎刚好可以看清灵台上面的每一个名字。
他们都因自己而死。
而自己，本可以避免。
“末炎……”看着许末炎半个多小时都没有一丝动静，许灵忍不住出声叫道。
“灵儿，我现在才明白，死亡是最能让人快速学习的一个催化剂。”许末炎用着轻柔的声音说。
“这不是你的错，当时谁都不知道那个怪物竟然会在临死前冲向那辆校车。”许灵安慰道。
“……”许末炎沉默。
的确，那不是他的错。
当时的情况，那怪物已经濒死，只要许末炎手中的炎剑劈下去，就不会有任何伤亡，损失的只是一点公共设施。
但是，那怪物在临死前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躲过了炎剑并冲向从路口处转弯的校车。
它自爆了，同时引爆了那辆校车。
就连周边没来得及逃走的行人和车辆也受此牵连。
“两分钟，如果我能再快一点就好。”许末炎自责地说。
从发现那头怪物开始，到那头怪物自爆，整个时间仅有两分钟，这点时间别说封锁所处城区了，连疏散最近的一处市场都做不到。
许末炎和许灵就这么一直在这等待悼念会结束。
每一个家庭都带着他们逝去的家人的名字离开，会场上原本密集的人群变得逐渐稀疏，最后，只留下许末炎二人和提供这个场地的楚秋一家。
在楚秋一家收拾场地时，许末炎带着许灵走了上来。
他们一家立即发现了二人，楚秋的父亲上前迎接。
“你好。”男人说。
“你好，楚先生。”许末炎伸出右手。
楚先生礼貌地握手回应。
“请问大人你还有什么事吗？”楚先生在说‘大人’二字时明显加重了语调，显然他是不怎么欢迎许末炎的到来。
“关于你的女儿……”
“你们已经检查过了，我有权拒绝再次检查。”楚先生说。
“不，我只是来看看。”许末炎淡淡地说。
“那你可以走了。”楚先生光速下达逐客令。
随后，他转身去抬那个木桌。
许末炎看着楚秋和楚先生走到他们家的小轿车旁边，并将桌子折叠放进小轿车的后备箱。
许末炎认出这个小轿车是一个主打亲民的品牌，这辆车的售价不会超过五十万。
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一家在这个城市里过得还算普通。
楚秋抬眼看了一下许末炎，随后坐进了汽车。
“如果命运真的存在，那为什么要找上这个小孩？”许末炎目送着汽车离开，心里默默地说。
“我们走吧。”许末炎说着，便牵起了许灵的手。
她温暖柔软的手掌让许末炎多少有了一丝安慰。
司机驾驶着一辆价格昂贵的商务汽车进入了位于城市郊区的别墅区。
这里的别墅都是有前院后院、两层的独栋小别墅，虽然和许家、苏家的别墅相比，这里的小别墅显得有些寒酸，但依然是绝大多数人努力一辈子也买不起的房子。
在位于别墅区西北的一座小别墅，那辆车牌号上有着‘许’字的商务汽车停在一旁的车库内。
时至傍晚，许末炎让许灵不要再操心别的事，先上楼洗澡睡觉，他随后就来。
许灵乖巧地答应，随后上楼。
而许末炎则从屋内走出，来到后院，坐到石凳上。
灰烬幻卡自动从他的裤兜里飞出，飘在半空中。
觉醒刻度之力已经七年了，在这期间许末炎尝试了无数次，却始终无法成功器炼。
虽然，在默潜觉醒后他暂时放弃了对器炼的执着。
可是，这一次的惨剧让他重新开始想起这一刻度之力。
所谓器炼，其实就是对于刻度之力的掌握达到一定程度，使其力量进一步凝结，化为武器。
伊卡洛斯向他展示了两次灰烬器炼，而他也忘不了伊卡洛斯使用人造之翼的逐日一箭射破那个位于时空狭缝的幻境时的身影。
如果自己能够掌握器炼，拥有那样的力量；那些人，那些孩子也许就不会死。
想到这里，许末炎站起一手抓住幻卡，随后全力驱动刻度之力使其在右手拳头里随意冲撞。
这种事情，他已经做了无数次。
随着力量的逐渐加强，哪怕是被灰烬刻度庇护的他也开始感受到一股高温从右手中蔓延开来。
甚至，他的右手上已经开始出现烧伤的痕迹。
在以往，许末炎每次发现自己的手上开始出现烧伤的伤痕时就会停下，这意味着现在的自己还不能承受如此强大的力量。
但是，他已经做好准备，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停下，器炼的力量，自己必须掌握。
半分钟后，许末炎的右手仿佛是被猛烈的大火烧过之后，整个右手因剧烈的高温而逐渐发黑、萎缩，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对自己这一行为所造成的后果而犹豫。
反正刻度之力会治愈他的身体，哪怕是自己这一整条手臂都被烧掉，不消两天就能痊愈。
不过，虽然他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当刻度之力的强度到达一个临界点时，许末炎依旧没有控制住这份力量。
随着他的右手放松，一瞬间便有剧烈的红色能量从指缝中冒出，沿着手臂逐渐缠绕着他的全身。
刹那间，许末炎再次回忆起了当初觉醒力量的时候。
那被恐怖分子放置在自己肚子上的炸弹爆炸，虽然炸弹本身没有什么威力，可炸弹内部却放置了一颗液态白磷胶囊。
这是一种与白磷化学性质相同、物理性质接近的液态化合物，民间将其称作液态白磷，属于被国家严格管控的物品之一。
当炸弹爆炸时，其冲击力立马震破胶囊的外壳，里面的液态白磷瞬间洒出，溅在许末炎的身上，引起剧烈的燃烧。
那时的感觉，被那火焰包裹全身的感觉，与现在一模一样。
真是生不如死。
可如今的许末炎，经历了无数次的烈火焚身，区区这种程度的高温，忍受不是难事。
记得在那个坟墓之中，许末炎和伊卡洛斯同行。
那时的他，问了伊卡洛斯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个刻度要以‘灰烬’为名？”
伊卡洛斯在听到这个回答后竟然轻笑了一声，随后又像是在沉思，许末炎等了足足一分钟，他才回答：“因为，唯有让火焰燃其自身，亦可造就真正的理想。”
“我从来不想成为什么英雄，虽然我救了很多人；经历了兄长的欺辱、父王的驱逐，如今的我，其实已与神话中那位与我同名的伊卡洛斯没有区别。”
“振翅高飞，而后，被太阳的火焰烧成灰烬。”
“这并非是愚蠢；而是在告诉世人，翱翔并不是神的专权，世人皆可振翅。”
“所以，你明白吗？‘灰烬’就是一种牺牲精神，同时，也是我为自己选择的结局。”
真是高尚的理想。
“我也不想成为英雄，只是这个世界，需要能在那些怪物面前保护住人的‘刻度’。”许末炎咬着牙轻声说。
可是，随着力量接近下一个临界点，幻卡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让许末炎那已经形如焦炭的右手手臂瞬间破碎。
身上那接近两千度的高温即刻褪去，许末炎跌坐在石凳上。
“还没到时候。”幻卡收束力量，上面的橙红色光芒逐渐暗淡，也是在这时，许末炎听到一阵清冽的女声响起。
循着声音看去，是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睡裙的秦素侧坐在院墙上。
“想要解开器炼，为什么不问问我？当初伊卡洛斯就是在我的见证下解开器炼的封印。”秦素无奈地从院墙上跳下来，缓缓靠近许末炎。
“我不需要。”许末炎依旧冷脸相待。
不过，因为刚才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他现在没多少力气。
“别动，等我先治好你的手。”秦素说着，便伸出细长的左手抚上许末炎的右肩。
随着一阵清凉的感觉袭来，绿色的能量逐渐覆盖上断掉的横截面。
“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事不管后果。”秦素说。
许末炎默不作声。
“我刚正要睡下，结果就感觉到你的幻卡在发出剧烈的能量，我好奇过来看，结果就看到你在做这种事。”
“灰烬之刻度的器炼会在你死后解开封印供你使用，但这不是让你自残。”秦素一脸无奈地喋喋不休。
“下次别做这种事了。”
“还有，你这手臂我不能使其再生，但利用妖愈术我可以给你造一个临时的手臂，放心，这个临时手臂和正常的手臂不会有区别，但会在五天后消散。”
“不过在那之前，刻度之力就已经给你再生出了一个新的手臂。”
“从伊卡洛斯到许末炎，甚至更早以前，你这灵魂深处的鲁莽和不顾后果还是没变。”
“什么时候学学默潜，沉稳一点好吗？”
“算了，又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你总是不改。”
秦素的碎碎念语速不仅快，声音还小，许末炎压根没听清几个字，但他至少知道了秦素有点话痨。
半晌后，秦素有点虚弱地说：“好了。”
接着抬起手，许末炎活动了一下这个被她制造的临时手臂，发现不管是从使用感觉还是外表、手感，都无可挑剔，压根发现不了这个手臂是用妖术制造的事实。
“你……为什么要帮我。”许末炎此时也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
“因为……”秦素看着那无比熟悉的深灰色眼睛，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三个字。
她转身就走，两个呼吸间便消失不见。
“这一世，你已心有所属；我再等一世也无妨。”秦素的内心，此刻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