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樾舟继续道:“我本是留了人在岁安身侧,以便观察她脆骨病近况,那人也顺带写了扶云卿近况,说是前些日子祁文觉赐婚江行危与扶云卿。二人已经有了婚约。”
站在宗政烬背后,林樾舟看不到他的表情,亦是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只见宗政烬脚步略顿后,恢复如常,阔步朝书房内走去,只是简单回应三字:“知道了。”
“就……就这?”林樾舟犹如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
这一路走来,他是看着宗政烬遭遇过什么的。
其实,他比谁都盼着宗政烬能得偿所愿,不止皇位,还有……爱人。
宗政烬面庞冷静、目无波澜地合上房门,隔绝掉外面的人和事,在无尽的夜色黑暗中,他俊容逐渐变得颓唐,竟还有一丝不显的落寞……
这么快,便要成婚了?
扶云卿,你可真行。
祁承翊的尸体都还没凉透吧,这才不过短短两月。
一面心中泛酸,一面又觉得这想法太过卑劣,分明是他假死脱身,又如何能怪云卿成婚?
窗外乌云诡谲,狂风呼作,不过片刻之间,便降下雷霆暴雨。
怪风撕扯草木,树影张牙舞爪地映照在窗格上,暴雨噼里啪啦第砸,风雨如晦、人心惶惶。
宗政烬坐在书案前,提笔沾墨,于白纸上一笔笔绘出扶云卿的模样。
当栩栩如生的扶云卿跃然纸上时,他便手抖如筛,竟是握不住笔。
如何能握得住呢?
这姑娘都要嫁作他人妇了。
或许他此生,活该孤独。
他这样的人,怎配奢想情爱。
其次……
若扶云卿知道他不堪回首的过往,必然也会如世人一般,厌恶他吧。
那只笔,被他折断成两截。
宗政烬收好那副墨迹未干的丹青,站在狂风暴雨的窗前,面色晦暗、神情隐忍,像是在观雨,又像是透过雨在思念故人。
……
一月后。
岁寒冬末,正是一年最冷之际。
肃清乱党又平定南蚩的祁国,迎来了第一个久违和平的新年。
腊月二十六,小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京兆尹命人在街巷每二十步挂一个红灯笼,远远望去,街景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孩提们手提陀螺,或奔跑着扔爆竹,大人们穿着暖洋洋的新棉袄张贴年画,若碰见熟人便彼此道一声小年好。
扶云卿正与祁岁安在外采买年货,楚冰可身体已经养好了,与陈雪年商议正月初六便成婚。
扶云卿打算给好友置办一些新婚礼物。
“你与江都督也好事将近。”祁岁安眨眨眼,笑着问,“卿卿,你可想好,要什么新婚贺礼了吗?”
她愣了一下,并未想好,毕竟她想着等几个月就与江行危到陛下面前解除婚约的。
自从赐婚之后,江行危待她极好,十分尊重她,却也不盲目搅扰她,总是隔三岔五送上贴心合宜的东西,比如冬日下雪,若她出行没带伞,一回首便能瞧到为她执伞的江行危。
再比如……
将军府门口有人寻衅滋事,江行危必是第一个赶到处理。
前些日子,她得了一场风寒,江行危每日送来亲手熬制的药羹。
世间又有多少男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呢?
饶是铁做的心,也该融化。
祁岁安笑着挽住她胳膊,正当二人逛夜市时,诗羽匆匆而来,面色不算好看。
诗羽走到祁岁安面前,似有难言之隐,看了一眼扶云卿,祁岁安便道:“定远侯是自己人,你有何事?说罢。”
“大内总管奉安是奴婢义父,方才奴婢去给义父送羹汤时,恰巧碰到辕国使臣同陛下商议事情。使臣说……说……”诗羽面露愁容,叹道,“说辕国点名要长|公主殿下和亲,听闻和亲对象,似乎是……晧王,还是谁来着,具体没说。”
“什么?!”祁岁安险些没站住,朝后一晕,好在被扶云卿眼疾手快搀住。
诗羽也红了眼眶:“奴婢不敢胡言乱语,只怕明日和亲圣旨便会传入梓熙宫。”
祁岁安反手握住扶云卿的手,几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卿卿……我不想和亲……”
“辕国……辕国怎么会突然让殿下和亲?”扶云卿默然。
若和亲对象是南蚩,那么祁国尚可以置之不顾,可对方是辕国!势力最为强悍的辕国,无人敢得罪,国土占地是祁国的十倍。
地域之辽阔、国力之昌盛、军事之恐怖……
光是晧王那手里的三十万冀州兵马,便可踏平整个祁国!
扶云卿紧紧牵住祁岁安的手掌,安抚道:“殿下别着急,事出必有因,我们先走一步看一步。容我回去想想对策,为今之计,不如我们……以云游为名,偷偷去一趟辕国,打听打听和亲缘由?看看辕国此举的动机,再从动机源头处破坏和亲计划。”
“好……好……”祁岁安冷静了一下,“我听你的。今夜先容我回去,同皇兄与皇嫂商议下。”
祁岁安和亲之事来的突然,难免让人疑窦丛生。
扶云卿记得前世,祁岁安并未和亲,这一世为何……
有些事她想不明白……
扶云卿走回将军府时,恰巧是夜市刚歇。
有一面带白纱遮容的四旬女人,眼中尚且含着泪水,在与扶云卿擦肩而过时,望着她面容略微一怔后,心情复杂地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等下。”扶云卿停下脚步,看向停驻在原地的陌生女人,“你是?”
云容嬷嬷诶了一声说道:“她是咱们夫人二十多年前的故交好友,这几日前来京城省亲,也顺带来看望咱们夫人。”
扶云卿很有礼貌地朝她作揖。
那女人虽被白纱遮去面容,看不出神情,但一双含泪的眸子微微弯起,却像是在慈祥地笑。
待那女人离开,扶云卿心中浮上曾难以言说的感受,招来甜盈,低声交代:“密不做声地跟上她,探其底细。”
自母亲嫁来将军府,记事起十几年,扶云卿就没记得有什么故人前来探望。
而那女人目光也太过……复杂,不是恶意,却像暗含无数苦楚与无奈。
看扶云卿时,就像遥隔多年的长辈见孩子。
扶云卿摇了摇头,回了雪栀院。
甜盈便也跟着那女人去了。
……
主院内。
今日扶鹤霄被祁文觉叫去皇宫议事,自从扶鹤霄回来之后,祁文觉隔三差五便唤扶鹤霄进宫,说是议事,却也时常在一起喝酒,君臣之间更似挚友。
有了扶鹤霄,祁国只会愈加固若金汤。
温沿溪坐在床榻前垂泪,良久后,抬起袖侧擦了擦湿润面颊,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与痛心……
她已经离开族人二十五年,她以为宗政康隆会放过圣璨族的,却没想到,这二十年里,宗政康隆一直变本加厉残害族人,剜去大祭司直系族人的心头血用以滋养他的心爱之人宓羲。
听说直系族人已尽数死去,其余之人,逃的逃、走的走、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温沿溪坐在床前攥紧拳头,为何一代君王能为一个女人残忍到如此地步。
圣璨族族人的鲜血很宝贵,有药物作用,大祭司与其直系女儿的血更是能解百毒,然而这个秘密,一直以来,只有历代君王知晓。
圣璨族在辕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医术高超、悬壶济世,会占卜、祭祀、预知未来,故而,辕国人将圣璨族奉若神明,更是将大祭司看的十分紧要。
方才,圣璨族长老凤莲来说,圣璨族全部族人共计两千八百人,全部被伏羲教神秘抓走。
只为了逼消失二十多年的大祭司现身。
倘若她不出现,伏羲教便会杀了这两千八百人。
什么伏羲教,不过是宗政康隆为了掩人耳目,抓走圣璨族放血延续宓妃生命的邪|教罢了!
二十年前,温沿溪被宗政康隆抓进地宫密牢日日放血,以宝贵鲜血制作药丸,日日给宓妃服用,她在族人的救助下,拼命逃出去,后又坠入河中,被出使辕国的扶鹤霄所救。
扶鹤霄带她回了将军府,一年后成婚,他曾问过她身世,温沿溪不语,扶鹤霄便尊重她再也没问过。
后来许多年,圣璨族为了她的安全,从未派人寻过她,只知道她逃出去就好……
生下扶云卿那年,温沿溪思亲心切,便主动写了一封密信递与凤莲,交代自己的境况与地点。
凤莲收到好,知晓大祭司平安,便再也没有回过信,毕竟她怕频繁联系温沿溪,被宗政康隆知晓了地址。
这还是二十多年来,凤莲第一次找上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