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帝二十四年,十月初。
太原郡。
鸡鸣驿。
卢余贵早早的起来,拿上木头跟启子,跟傻大儿一起维修前门。
哎,大灾难终于结束了,山林雪洞子是真难熬啊。
这条官道上,过了太多的兵马,北狄人有,官军也有,总之跟唱戏一样。
战乱让路官大量缺失,老卢本来可以去更肥的地方。
但他清楚,那里的水都深,还不如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安详。
月前,竟然有个放贷的来了此处,那三兄弟勾着腰,卢余贵花个押,他们就真给了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这可是寻常人家,五六年的积蓄啊。
利钱才两分,也没有利滚利,那不是纯送钱吗,老卢当即就同意了。
驿站里,他又装潢了四间客房,还弄了间漆木屋子,南来北往,生意还不错。
一头老驴子出现在门口,驴背带了些货物,老货郎自己身上还背了点。
“听说你这里,有上好的房间。”老货郎看着干瘪,口气倒是不小。
“是是,上房有,还有个干净的雅居。”
一般的那些驿站,土屋是收不起价钱的,老卢这里一尘不染,比太原的客栈都不差,这样才能收大钱。
当然,这个时代,古人讲究,他的定价,也是参照了其他客栈。
“要雅居。”老货郎想都没想,就要了这个。
雅居是最近北疆流行起来的住宿模式,首先必须是红漆木或者是黑漆木的地板,墙壁最好也要有,不然就是羊皮铺上,最低也要用武川镇的厚布盖好。
住宿其中,吃食由店家端上来,内中必须有洗浴桶,还要能出恭,服务必须要上这个档次。
最先开始出现在沃野镇的沃野居客栈,听说是关家家主开的,那里草原通商之后,简直是寸土寸金。
短短几个月,风靡并州道,哪家客栈要没这样的房间,都不好意思接大客户了。
“真……真不巧,这雅居没了,给你上房,看如何?”
老货郎略微思索,抚摸胡须道,“行吧,行吧,把我那驴看好,货物不能碰水。”
“哎,哎,您老放心呢!”卢大傻子干净利落的将驴牵走,安置好后,将上面的货物放在仓库。
鸡鸣驿这种官家的机构,诚信上比一般的野店有优势,大伙都乐意住。
桌子上,老货郎竟然点了四五个好菜,还要一壶小酒。
这令老卢觉得不可思议,这跑北商,一头驴子能挣怎么多?
“店家,咱看你人好,跟你透了低……”
老卢鸡贼的一口口大酒,将这个货郎喝大了,此刻一股脑的吐出机密。
“一件花棉衣,在大奇关只要一两银子,去武川镇更便宜,八百钱。”
“太原能卖二两,还是他妈几天就卖完了。”
“老子这驴加人,能扛七十多件,再带点太原特产去北疆,来回就是狗日的六七十两啊。”
末了,老货郎还从仓库里,把那件仅剩的冬衣拿了出来。
“这东西好暖和。”卢大傻子试了一下,笑呵呵的说。
“这个老夫听武川镇的人说,好像叫啥子绒衣,不碰水,比穿四五件葛布衣都强。”
卢余贵仔细的抚摸着件冬衣,刺绣精致,上面的山水花朵活灵活现,这那个女子看了不迷糊。
封建时代,置办一件好衣裳,本来就是大事,像这样的冬衣,就二两银子,简直就是送啊。
就婆子跟媳妇两人做件冬衣,寻找材料,加上织布,弄出来得好几个月,还跟这个不是一个档次的。
以前有一次去太原的裁缝店,那里厚葛衣,还是麻絮的,都要三两银子。
正当老卢思索,要不要他家老二也去跑这个衣服的时候。
门口来了一架华贵的马车。
几个官兵,披坚执锐,气势汹汹的进来。
这架势,令老货郎酒都醒了一半。
其中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一眼看见了这件上好的冬衣。
一把就夺了过去,恶狠狠的说,“这是北疆之物,尔等可是北疆的奸细否?”
这高帽子一扣,老货郎心里不禁一阵鄙夷,狗日的东西,要抢就明说。
“官兵老爷,咱这是小本买卖,这冬衣不是咱的,您去找找看,是谁丢的。”
“哈哈哈……”几个兵汉子互视一眼,不禁喜笑颜开,这老东西会说话。
这个活阎王来了,老卢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的忙前忙后。
很快,一桌地道的好菜,就弄上了桌子。
其中还有一份最近很流行的马肉罐,老卢怕味道不行,特意开了罐新的。
戴着官帽,坐在主位上的老京官,面色黯淡,全程不苟言笑。
“张大人,何苦如此啊,不就是去宣读上令。”
“哼哼,”张大人年纪五十来岁,一身官僚气质,青瘦朴质,他讥笑道:“宣读?前面二波使者,刚到大奇关,人没了。”
“这不是五波吗?后面三波呢。”
“后面三波连小粟关都没过去。”
闻言,几个太原来的兵卒不禁大吃一惊,感情这是趟送命的活,难怪这位上官,来的时候孤身一人。
“北兵这么凶猛,小粟关之前不是还在官军手里吗?”
“龙骧军来了,说要么让关,要么就灭了官军,文魁郎刘仁基最终就让了。”
龙骧军?!
听到这个名字,几个兵卒不禁头皮发麻。
传闻其在几十万突厥人大军中游泳,来去自如,更是血战十万突厥人,在肖原滩杀了几十天,那都是死人堆里的怪物。
其军有三大主将,青龙李兴、猛将张马,还有一个是突厥人,叫什么阿歹的,不记得了,总之就是很猛。
哎……北疆啊,北疆。
张大人越想越愁,不知是名将周云还是定王的主意,总之现在朝廷使者,一律斩杀,这特么谁敢去。
建安军雄兵三十万,野狐滩战败突厥,夺回定襄城,令整个天下颤抖。
就连他们跟草原人签订的盟约,朝堂之上,也无人敢唱反调,生怕被那两个杀神记恨。
他老张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个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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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古刹。
烟雾缭绕。
教坊宫深处,有一间冷冷的佛堂。
秀丽的红色僧人了慧,跪于蒲团之上,虔诚的诵读佛经。
“凡有所相,即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
某一刻。
僧人停下敲打木鱼,眼眸深邃,淡淡的说,“施主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呢?”
“嘿嘿,”一个慈祥的老者,缓缓从佛堂门口进来。
她衣着华丽,手上带着一根雕龙金拐杖,叹息的说道,“你的实力,还是和以前一样厉害。”
“过往云烟,了慧已经忘记,施主若是来上香,就请自便。”
太后仰天长叹,点燃三炷香,虔诚的跪拜。
“你说,这个世界,有天命吗?”
太后的询问,了慧并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诵经。
“关中女啊,生了个好儿子,皇帝已经把她尊为正妃了,位列皇后之下,众贵人之上。”
“当然了,皇后可不敢给她脸色,整个后宫没人敢……”
听到这里,了慧不禁停下了木鱼,淡然问道,“她那个奴生子,有这种本事。”
“岂止是本事?简直就是神通。”
“十五人出洛阳,三十万大军打赢铁力可汗。”
佛堂里,一时间寂静无比,落针可闻。
阿史那哈蒙的威名,何人不知,天下诸国里,大突厥的军威还在大楚之上。
没想到,奴生子项济,竟然能击败他。
能击败铁力,那就意味着,项济在理论上也能击败大楚。
了慧眼神迷离,思索了良久,摇着头,哼哼的笑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如此雄主在项家,皇帝不是该高兴吗?”
慈祥的老太后,又上了一炷香,跪在蒲团上,三跪九叩。
末了,淡淡的说着:“可惜了,北疆真正的实力,在武川镇周云的手里,济儿该是斗不过他的。”
“大楚稍有不慎,改朝换代也!”
焚香鸣钟,两位老女僧三跪九叩,替太后行礼,虔诚诵经祈祷。
慈祥的老者快要出门时,对着红衣僧人了慧,幽幽的说道。
“关中人又出大将了,霍全恩的儿子跟杨双在战场打的旗鼓相当,后生可畏啊。”
“他还有个徒弟,竟然万军中,斩大将,夺大纛,哎……”
“时来天地皆同力,古人诚不欺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