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黑白?哈哈,什么是黑?什么是白?”
土坡之下,李崇景的额头被按在泥土里,
听见周云的话,他咬牙切齿的讥讽道。
“今天,赵王高高在上,当然是白,要是李崇景在上面,你就变成黑了!”
“你还可以把老夫说成邪祟,说成恶鬼,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
李崇景歇斯底里的咆哮,他怒斥周云,不过是圣武皇帝要清洗宗族豪门,
权力斗争而已,说的那么高尚干嘛?
赵王厉害,李崇景认。但说黑白正奸,岂不落了下乘。
高坡附近,江都李家家主的话,虽然偏激了些,但却让几百人陷入沉思。
仔细想来,李崇景的话,好像也没说错。
自古都是成王败寇,何来的黑白一说。
曹操架空大汉江山,如今不一样是英雄人物。
司马晋谋朝篡位,当街弑君,不还是晋朝皇帝,那个时候,谁又敢说他是黑呢?
就算远的不提,帝都洛阳,玄武门的刀光剑影,还没有散去呢!
圣武皇帝这个九五之尊,靠的是传位吗?
当今大楚,谁又敢说项济不是正统?
兴许到了生命的尽头,李崇景无所畏惧,怒斥赵王周云虚伪。
河洛势力,要对付五姓望族,要削弱江南宗族明说就行,
一朝天子一朝臣,没必要藏着掖着。
他这种真小人,竟然无形中,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
尤其是跟他一起押解过来的囚犯,
土坡下,哀嚎声、哭泣声,磕头的人一片一片。
他们喧闹起来,懊悔哀求,愿意给赵王效力,希望再有一次机会。
“赵王,丹阳郡再也不敢了,以后粮税分毫不差。”
“卧龙先生,你连贱民都愿意救济,就当救救老夫吧。”
“周云,你这个混蛋,整个大楚,只是有刘家犯法吗?盯着老子干嘛?”
……
眼看高坡营地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侯莫陈崇看了一眼赵王,后者眼神一凝。
十七营统领转头,一声怒吼,打断了众人。
“肃静!多言者杀!”
圣武二年,正月底。
东口大营,长风习习,大纛飘扬,
阳光下,湛金十字枪,金光熠熠,
九节铜环,叮铃作响。
赵王周云的山文精甲,打磨的如同明光铠,
甲光向日,磷光闪烁。
土坡之上,他宛如神将,居高临下。
“啪-啪-啪……”
武川卧龙鼓掌了,不屑的鼓掌。
周云俯低身子,眼神冰冷,声如洪钟的反驳道。
“以偏概全,以己度人!”
“如果人人都争权夺利,耿汤还守个屁的凉州?还用低声下气找刘忠武借三万石粮草?”
“夏侯杰还用倒卖辽东人参?弹劾他与民争利的奏折,比桌子还高!”
“王右宁当年,何必为一千多贯银钱,在北疆跑镖?都投降异族不就完了?还能封王裂土,一方诸侯……”
高坡营房,老树旁边。
赵王越说越愤怒,大楚英雄的付出,在中原豪族面前一文不值。
他们坐拥膏腴之地,吸食大楚血肉,
在他们眼里,天下黎民,不过是鼻尖的一点噱头。
只有争权夺利,只有奢靡腐朽才是正理。
他们窃取大楚仁人义士的劳动成果,却讥讽对方愚蠢。
他们理直气壮,认为这是他们的本事。
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本加厉,
连边关、边境该有的一点点微薄利益,都不愿意保障。
多少边郡子弟,军饷长年拖欠,兵甲数年未换。
但中原豪族,比的是扬州瘦马,比的是府邸宅院,比的是高官权势。
说着仁义道德的圣人之言,干的全是污秽不堪之事。
“周云,只有我李崇景一个人这样干嘛?我祖上难道不是清官?我李氏三代丞相,为国为民!”
“最后呢?替皇帝背黑锅,险些灭族啊……”
说到这里,李崇景泪流满面,祖父的悲惨,他亲眼所见。
在他年少时,家道中落,一个窝窝头,还要跟母亲分着吃。
李崇景痛苦的全身颤抖,他就像个受尽冤屈的老人,
下巴打颤,涕泪交加,崩溃的哀嚎。
“啊啊……啊啊啊!我不想当好官嘛?我为了当好官,连人伦……都被他们废了呀!”
“腐朽的是整个大楚王朝,是千千万万的士大夫、门阀、豪族,李崇景不干,有赵崇景干。”
“既然一定要有奢靡恶人,为什么不能是我李崇景?”
李崇景哭诉自己的一生,从聪慧好学,到官拜郡守。
一切的一切,周云在洛阳城南令当师爷时,看过太多这种故事。
高坡营地,老树旁边。
很多武川兵卒别过头去,他们不愿意看一位老者哭丧。
年少时,有几个朗朗才子,不是心怀正义,立志天下呢?
可现实,往往会给这些人沉重一击。
在李娘子担忧的目光中,大楚赵王起身了。
他负手而行,来到坡地边缘,眺望远方大楚江山,
河南平原,大楚腹地,耕地共长天齐平,一望无际。
上苍庇佑了楚人,华夏大地,得天独厚。
东征大军驻扎,带来了秩序,也带来了军用货单。
东口县迅速繁荣,渡口码头,人流涌动,到处在搭建新的房屋。
这就是中原!拥有无与伦比的恢复能力。
膏腴之地连万里,黄河一郡抵北疆!
周云清楚,李崇景之事,每个王朝都会发生,
任何一个时代,随着时间的推移,
都会出现,中原官僚奢靡成风,边关将军苦无军饷。
当一个势力统一江山后,王朝大定,地处膏腴之地的中土官员,会率先享受到江山的富贵。
而边关军事集团,远离中枢,这使得他们的声音被淹没了。
因为各种原因,边关会渐渐陷入穷困。
长此以往,边关宗族跟中原豪族,不论心理上还是文化上,都会渐行渐远。
中原高官看不见边地的困苦,当然,也有可能视而不见。
他们为了自身权势,互相联姻,盘根错节,企图永久霸占高位。
随着时间推移,豪族官僚日益腐化国家,
他们将遵纪守法,循规蹈矩之人,说成不知变通。
将偷奸耍滑、溜须拍马之人,变为懂得人情世故。
这种情况,让大楚底层出现了逆淘汰,
长于技艺、短于奉承的骨干人物,越来越少,大楚官僚效率越来越低。
一阵大风,带起尘土,
十二面赵王仪仗,随风飘摇。
某一刻,周云洪亮的朗朗之言,在高坡营房响起。
“李崇景!并不是做的人多了,错的事情就会变成对的。”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本王清楚,有些事很难,但大楚从不缺乏敢做之人!”
“哈哈……”李崇景跪伏在地,他笑了,笑的耐人寻味。
“周云,其实我一直很佩服你,如今大楚,你四面皆敌,依旧毫无畏惧。”
“可惜老夫没想到,你拍死的是我。”
“李某只是小苍蝇,你真想打,就去打老虎!”
老虎?
随着李家主的话,十几个囚犯起哄了,
他们的供词指向同一个人。
崔家族长第九子,金陵崔靖高!
正是此人,将粮官王烈扣押在寿春郡的六万石粮食,强行充军入库。
最终导致两淮地区,接近两万流民非正常死亡。
高坡之上,随着各宗族罪囚的话,
周云脸色大变,勃然大怒,他冷视侯莫陈崇,后者眼神躲闪。
“啪!!”
长鞭挥舞,打在侯莫陈崇的头盔上。
土坡之下,感觉到头上力道松动的李崇景笑了,放肆狂笑。
“周云,你的正义只针对敌人?对嘛,崔家是你自己人!”
“你说过的,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啊!”
“你要敢去打了崔九爷这头老虎,老子就敬你是条汉子。”
赵王大纛之下,一员英俊不凡的楚将目光冷厉,
他身覆玄甲,挺拔如松,披靡天下道。
“本王所言所行,皆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本心。”
“执戟郎中周言,令你执本王令,南下金陵,捉拿要犯。”
高坡之上,随意搂着长槊,一脸嚣张,正在吃瓜的大孝子猛然一愣,
他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叫周言。
当即喜出望外,只要能离开母老虎,叫他睡狗窝打仗都行。
“相公(周郎),冷静啊!”
“主公,三思啊!大军作战,岂可再树立强敌。”
赵王大纛下,周云的令旗,被李娘子和李贞手拉手挡住去路。
只是下一刻,周云眼眸深邃,冰冷的可怕。
大是大非面前,娘子军统领,只能面露担忧,躲到了一边。
周云宠爱她们不假,但在大事上,都是他一言而定。
当年北疆野狐滩之后,李娘子跟李贞,杀项济的人都派出去了,最终还是被周云阻止。
赵王令旗、赵王锦令、十七营虎符,一一交到大孝子手里。
太师椅上,周云撑着额头,他不用问都知道事情的经过。
武川镇在大楚的敌人已经太多了,
多到放眼望去,全是敌对力量。
此刻,两淮战事陷入泥潭,赵王势力处于困境中。
岂能再把崔右相这样的老兄弟,变成敌人呢?
坐在椅子上,望着土坡下,跪地不语的武川后营少年大将,
周云靠着椅子,长叹了一口气。
崔九爷的事,以猴子的能力,肯定知道,但他顾忌崔家。
加之崔九爷没有直接上缴军粮,毒粮一事,自然可以撇清。
所以,猴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崔九爷之事,他就直接放过了。
高坡营房,正当周云眉头紧皱,思索李崇景等人如何处理之际。
一名武川子弟,火急火燎的跑了上来。
“主公,崔政官有信件来了,说是急信!”
“不看,烧了!李义,摘了侯莫陈崇头盔的赤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