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基终于将视线投向了这名从外归来的雄虫阁下。
他有一头柔顺飘逸的黑色长发，用一条朴实无华的黑色发带草草缠了缠，几缕碎发四处散开，有的遮挡在眼前，他也不曾介意。那双红眸比恒星更耀眼，右眼角下有一颗黑色小行星被它吸引，为它的光与热停留驻足。他嘴巴开开合合，能让虫清楚看到那一排错落有致的、危险的鲨鱼牙。他的表情很认真，他的头微低，他的脊背挺得笔直。
“如果这是你的答案，那你认为对亿光年来讲，一个文明究竟意味着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克里兹也直起身看向他，“什么都不意味。”
洛基觉得这个答案和伍兹展现出来的品格有些不同，“你是虚无主义的信仰者吗？”
“如果你不介意，我会回答你‘一个文明意味着一个文明’。”克里兹发觉自己居然在这里当了回老师，还是给天文学大拿做心理老师，他觉得这简直太荒谬了。他叹了口气，换了个方向靠在栏杆上，“我该怎么和你说呢？以我浅薄的鄙见，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是一本书和它上面文字的关系。稍等，你读纸质书吗？”
“读。”
“宇宙就是一本书，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组成字符。记录过去，创造现在，提笔未来。大到文明、小到个人——请原谅我的词措，我还是改不过来，我们都在努力的、努力的在这本书上留下些什么。我没对墨水做过研究，但我知道一滴水的分子数约为17万亿亿个，墨水应该也大差不差吧？生命构建文明，文明谱写史诗......相信我，如果这本书上没有一个字，它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抛开过程去追求结果，这种事本来就没有意义。我们都会生老病死，文明、宇宙也不例外。把头低下，看看你脚下踩着的土地，你就会意识到那一切太过遥不可及。别去悲观未来，至少现在，你、我、他、它，什么都在。”
洛基苦笑，“你觉得他做得对？”
克里兹轻轻摇头，“对与错从来都没有客观的定义。”
金发雄虫仰头看向大厅正上方炫彩夺目的吊灯，再垂眸注视大厅正中央的悲欢闹剧。他注视那道银白色的背影，薄唇轻抿，“但无论如何，我不接受他许诺的未来。”
“好了好了，换个愉快点的话题吧。”克里兹拍拍手打断这份伤感，老实说他真的受够这种沉闷的氛围了，这总会让他多想。他道，“有谁知道这次宴会的重头戏是什么吗？”
加勒对这个倒是有几分话语权，很快就将背后的利益网缓缓道来。
“其实这场宴会之所以在科肋什家族的主宅办，还是科肋什家族争取来的。最近咱们不是和赤色帝国和议吗，追根究底还是那个接替赛提斯职位的蠢货德安列·科肋什的锅。”
他不屑地呸了一口，“靠运营关系上去的废物在战场上没什么能力，被赤色帝国那边那条疯狗咬得节节败退。要看就要被打到大本营，赤色方突然提出和议，咱们根本没有拒绝的底气。在和议上签字后那废物也算是遗臭万年了，民情激愤啊。”
听到这里，一直没留神这方面消息的洛基也反应过来了，他冷笑两声，“活该。”
只有作为纯粹外来者的克里兹一头雾水，“然后？”
考虑到克勒因只是个才回到主星没多久的主，加勒倒也没多想什么，坦荡荡的将底下那群虫的遮羞布扯了下来，“科肋什家族打算用德安列去联姻了。哪怕再会钻营，等上了军事法庭德安列一个「指挥不力」的罪名肯定是脱不掉的。与其等S级的雌虫被贬成雌奴随意分配，科肋什家族想趁他还有点价值拿出去做虫情。毕竟嫁出去，虫身都属于雄虫了，审判也就无从谈起——你无法对雄虫的个虫财产进行审判，他不再是法律关系的主体。”
洛基点头表示赞同，“S级、最高评到上将、背靠有钱的大家族、激起过民愤——这种虫在雌侍圈子里相当抢手。雄虫既可以得到财产、和上层攀上关系，也可以用是纳侍而不是娶君的借口避免被口诛笔伐，甚至虐打他还可以收获好名声，雌虫家里也不介意。”
克里兹懂了，“牺牲他一个，造福两家啊。”
至于科肋什家能得到什么，就看今天谁能看上德安列了。好了被诸如洛基之类看上还能攀亲戚顺着杆子往上爬，最差也就是个b级雄虫，多条路不亏。
至于科肋什家族这种在举办淫......额，的地方搞联姻的行为，他一个外来人，不好评价。
加勒嗯了一声，他仔细打量克里兹，终于没忍住开口询问他相貌的问题。
“阁下真的不是科肋什家族流落在外的雄虫吗？红瞳黑发，这种特征太显眼了。”
在虫族主星，几乎每个和他还算说得上话的虫都会这么问。克里兹深深叹了口气，疯狂摇头，“我在艾维帝尼星系长大，不知道亲人是谁。但如果真是科肋什家族，我宁愿不活。”
“那你没必要担心。”加勒笑眯眯道，“科肋什家族的地盘不在那里，他们也没到那去过，而且他们逃难回来时也没有上报说族员遗失。”
克里兹向他颔首致意。
没说遗失就好，到时候科肋什家族万一想缠着他做dNA比对他也有拒绝的理由。
身份不明、流浪归来、S级、雄虫。
放在虫族这地方......说句实话，如果不是戴维有点眼色，意识到他根本不想搞什么寻亲大会，把那群企图和S级雄虫攀上亲缘关系的疯子们早早拦下，克里兹觉得自己连别墅大门都出不去，血都能被抽干、头发也能被拔完。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哆嗦，觉得还是自家好。
他志愿报名参加帝国科学院对虫族的研究工作时，那群做起实验来恨不得熬死自己的家伙还知道让他先回去睡别等结果了呢。
整场宴会的主角还没到，克里兹有些无聊了。想起上个月新一刊的《探索者》上没有刊登洛基的有关成果，他扭头询问身侧的洛基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洛基罕见的没吭声。
还是加勒在打量过二虫脸色神情后，选择实话实说。
“上个月赛提斯蒙冤入狱，洛基抛下了手头所有的工作去和雄虫保护协会周旋，想尽一切办法希望他们能重启调查。可能因为这个，把投稿的事情耽搁了。”
还真是因为赛提斯啊。
克里兹神色晦涩不明。
但也不意外，毕竟他也是因为觉得让那种本该青史留名的军事天才死在不知道哪只废物雄虫的胯下太过可惜也太过于侮辱身为敌人的赤色，才临时更改了度假地点到这儿来的。
“调查重启了吗？”他问。
“实际上，在递到戴维·阿什兰手上前都是一路绿灯的，但那家伙否决了。‘蓄意谋杀，伤害雄虫，罪大恶极，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不过如果是洛基阁下，也可以在那罪虫分配出去前递一张申请表要他去做雌奴，我会予以批准。’这就是他的原话。”
加勒的脸色很不好，“戴维·阿什兰上台后对我们这些不遵从他制度的老牌贵族一直很敌视，想方设法试图将我们同化成底下那些家伙，但都被我们一一化解。也许正是因为赛提斯出身老牌贵族，又和如今的顶梁柱洛基关系匪浅，所以才会被那个文明叛徒拿来......”
克里兹没心情参与他们的破事，但很乐意听八卦，“博士当时什么态度？”
“我拒绝了。”
一人一虫同时动作一僵，颇有一种背后说虫悄悄话被当事虫逮个正着的尴尬。
洛基面上已然没有方才的沉默，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果味无害仿制烟点上，“我从来不认为赛提斯犯了罪。那张申请表如果递了，就代表我认为对赛提斯的判决是合理公正的了，也代表我认同了戴维·阿什兰的‘雄虫至高无上’理念，我们的抵抗就将成为不攻自破的笑话。”
他不能向戴维·阿什兰的扭曲制度服软，他的身后还有数以百计的家族。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克勒因，你是最清楚的。”
“直到赛提斯被交给你的消息传到我这里前，我都一直站在雄虫保护协会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