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望宸倚在院中的石榴树下,抱臂静静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澄凉倒好茶水,一盏浮灯正好飘到了她身边,澄凉忍不住伸手触碰,思绪跨越千山万水,飞回了凝云山那座古老的道观之中。
澄凉想起她和霁瑶在后山的云瀑露石上打坐冥想。每每打坐,霁瑶总是坚持不了多久,就忍不住伏在她的膝上安然睡过去,也不嫌瀑布声吵闹,睡得怎么也叫不醒。
还有二位师兄还在时,澄凉年纪小,师兄们十分照顾她。观里虽穷,但每当师兄们下山给人做道场,挣了银两都会挤出不少,给她带山下买的好吃的。
那时候的他们,从没觉得愁苦。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澄凉依然觉得她的童年是很幸福的。就算到现在,那段日子也一直是她心头最珍贵的回忆。若不是后来发生的种种变故,或许,他们会永远在山上这样悠远平淡的度过。
李望宸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道:“这灯如此神奇,是你们的法器吗?”
澄凉看向他,愣了片刻方才想起他说了什么,澄凉答道:“这是‘星璃灯’,乃我师侄年幼时偶然所作的玩具。因着夜晚悬于空中照明十分方便,观中的同门们皆是十分喜爱。下山时,她怕我走夜路看不清楚,所以赠了我几盏。”
李望宸走过来坐下,道:“那你师侄还真是天资聪慧。”
想起霁瑶,澄凉的脸上难得的浮现出几丝温柔与挂怀,她笑着点头道:“不错,她是个很好的孩子。”
李望宸不错眼的凝望着那倏尔消逝的动人笑颜,道:“我好像从未了解过你的过去。”
对于澄凉来说,李望宸是一个外人,她没必要跟他分享独属于她自己的那份苦乐,因此澄凉岔开话题,委婉的略过了李望宸的话,道:“殿下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望宸低头,无奈一笑道:“没什么,就是许久不曾见你,难得今晚是个空儿,想来你这里坐坐,不欢迎吗?”
“怎会。”
李望宸喝了一口茶水,他许久没喝这凝露茶,入口之后清甜甘美的味道倒是勾起了他几分怀念。
李望宸其实一直很好奇澄凉这过去十年的经历。十年前,她三岁,应当还是长公主和镇国公捧在手心上的宝贝,是大雍尊贵的郡主。可十年后,她却早已出家,成为芸芸众生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道士。这十年,她是怎么走过来的?一路过来的沿途风景如何?这些,他全部都想知道。
这还是李望宸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澄凉于他而言,就像是一个美丽的谜题,让他忍不住想想揭开她神秘面纱后的真相。
但眼下,明显时候未到,人家不愿与他交心。
李望宸只能干巴巴的说道:“郡主果然医术高明,解了我们母子的燃眉之急,我在此替母后多谢你了。”
澄凉冷冷开口道:“贫道不敢担殿下一句感谢,皇后娘娘的病情只是略有起色,若想大好还是静养为上。”
“······这个自然,但还是要谢谢你。”
“······”
“额,听闻我母后与长公主在宫学时还曾是好友,相必我母后也一定和皇祖母一样十分喜欢你。”
“······”
“说起来,前些日子我终于想起,其实年幼时我还曾见过你母亲,她那时带着你哥哥入宫拜见皇祖母。你哥哥算是我的旧友,你母亲那时还跟我母后说你哥哥性情古怪,想要个乖巧的女儿,后来你就出生了,想必长公主殿下一定很疼爱你。”
澄凉捏着茶杯,终于给了一点反应,道:“殿下,您知道我的俗家名字是什么吗?”
李望宸道:“知道,汐月,陈汐月,一个很美的名字。”李望宸自从知道了澄凉的真名之后,那段时间他时不时的就在口中含英咀华这两个字,只觉得这个名字和她相得益彰。澄凉的确像是天边高悬的冷冷清月,皎洁无暇,令人人心向往之······
澄凉又道:“那殿下知道我为何取这个名字吗?”
李望宸自然不知道,澄凉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意味,说道:“陈汐月这个名字是先妣给我起的。”
长公主······
李望宸认真的看着她,静静聆听她的话语。
澄凉道:“我出生在海边的一个小渔村中。那年,母亲跟陈家人几乎闹到了决裂的地步,她不顾阻拦,怀着我离家出走,在外游历。临盆之前她到了那个小渔村,站在海边,看着逐渐下沉的月亮,有感而发,随口为我起了这个名字。汐月,意为下落的月亮,暗示我母亲人生的低谷。现在,你还觉得长公主她有多么疼爱我吗?”
李望宸愣住,他从不知道澄凉的名字原来有这样的含义。
澄凉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因为我,母亲产后虚弱,不得已又回到陈家这个囚笼。那时我虽小,却已经有了记忆。我印象中,她从未给过我什么好脸色。相较于我,她更新喜欢陈逸风,那个她亲生的,一手养大的孩子。那个孩子给她带来了光彩,是她在陈家地位稳固的保证。而我,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罢了。”
“我生下来就体质虚弱,灵力充沛,是妖鬼最好的食物。家人视我为不祥,冷待于我。不过母亲她出身巫族,还可以保护家宅安宁。但是后来,我三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丧命。她受不了了,执意要送我出家。家人原本不同意,奈何她请来了先皇的圣旨,将我托付给了她的旧友,我的师父。”
“其实我从没怨过她,反而应该感激她。如果不是她执意将我送上山,或许,我活不到现在。也就不会碰见慈祥的师父,可爱的师兄们,更不会有后面那些经历。”
李望宸静静地听着,内心五味杂陈。眼中的心疼几乎淹没了澄凉,他高坐上京宫城,实在难以想象,那个三岁的,小小的姑娘,是如何在亲人的冷眼之中离开熟悉的家,一步一步上山,从此拜入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