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落春雨,染绿草色青。
在上京第一场春雨的烟雨朦胧中,京城的一处渡口,名曰“送风渡”前站了一对身姿挺拔,气质出众的少女。
少女们执伞而立,站在河岸旁,各自背了一个包袱似在等船。
说来也巧,汀兰买的这两张船票开船的时候,正好是皇后梓宫移入皇陵的这一天。
如今冰消雪融,运河刚开,京城又将将经历了一场大变故,坐船的人不多。岸边,唯他们二人在等船。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船来了。
澄凉和汀兰刚要登船,澄凉忽而听闻身后传来一阵跑马的嘶鸣声。
仔细听来,还有一阵嘹亮高亢的男声穿越稀疏的雨幕,传进她的耳朵里,那声音叫的正是她的道号澄凉。
澄凉不由转身,只见不远水雾飘渺处一人身着素服,骑在马背上沐着春雨打马前来。
澄凉的耳朵比她先认出了来人,是李望宸。
他怎会在此,澄凉疑惑道。算算时间,此刻的李望宸,该在皇陵,奉皇后梓宫入皇陵。
李望宸在澄凉面前勒住了马,一路上的颠簸让他忍不住喘着气,看着眼前就要离开的姑娘。
李望宸翻身下马,他没穿蓑衣,此刻全身都被淋湿了。雨水从他的脸颊滑落,滑到脖颈一侧,最终隐入领口。冰凉的雨水浸透他如今初春尚厚的衣衫,冷的人发抖。
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
片刻后,船上传来一声吆喝:“喂,岸上的,船要开了,你们还上不上啊。”
汀兰上前,靠近澄凉道:“道长,船要开了。”
澄凉看着李望宸,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将身上的包袱递给她,道:“不用管我,你先上船,我随后便赶上。”
汀兰看了看澄凉,又看了看李望宸,接过包袱上了船。
澄凉撑伞立在雨幕里,向李望宸走了两步,将他荫蔽在伞下。
澄凉的道袍本就是素色,李望宸身着孝服也是一身素白。此刻二人身着素服,在河畔雨中共同秉伞而立,宛若一对翩然欲飞的仙人。
李望宸不错眼的看着她,开口道:“为什么要走?”
澄凉答非所问道:“殿下又为何在这儿?”
澄凉还以为此刻的李望宸一定身在皇陵,没想到却现身到了这里。
李望宸从他父皇那里得知了澄凉要走的消息,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以至于李望宸一时半刻没能反应过来,当时便如遭雷劈一般怔住。
怎么会······他本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走。
知道陛下的车撵轱辘着开走了,李望宸也从自己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还是傅棠溪从旁边拐了他两下,李望宸这才如梦初醒。
傅棠溪低声道:“表哥,汐月今日要坐船沿着运河离京,你此刻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李望宸此刻也傻了,不知道什么是最要紧的,反而问起傅棠溪,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棠溪讶异道:“表哥你还不知道吗?汐月给我们都留了信道别,怎么,她竟然没有跟你说吗?”
李望宸听到傅棠溪的话之后,心中的惊诧更甚,不知怎的竟还生出几分气闷。
傅棠溪看着李望宸脸上的神情便猜到澄凉定是没有跟李望宸说过只言片语,所以李望宸此刻才如此震惊和不敢相信。
傅棠溪连忙推了一把自己的傻表哥,着急道:“表哥,你若是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就赶快。她们的船怕是马上就要到了!”
李望宸于是再也顾不上其他,径直从后面侍卫的手中抢来一匹马,朝着京城的渡口飞奔而去。
李望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着急,这样想再见她一面。或许是想问问她为何要走,或许是想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或许是因为她和这么多人都做了告别,却偏偏没有与他说一声,有些不甘心······总之,李望宸怀着着急,难受,以及诸多的不舍策马在京城的官道上。
运河在京城的渡口众多,李望宸也不知道澄凉上的到底是哪条船。
他在马背上边骑边思考。他和澄凉从南向北,一路到了京城。澄凉若是想走,依照她的性子,她定然会想去她以前没有去过的地方。所以不是向南向北,而是或向西,或向东。
李望宸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送风渡和平津渡这两处渡口。他策马前去,果不其然,在送风渡他发现了那道熟悉纤薄的身影。
还好,还好,还好赶上了,还好她还没走。
李望宸激动过后,是无尽的惆怅和难舍。
见了面,李望宸却又有口难言,满腹言语,不知从何说起。
李望宸张了张嘴,倒出一句:“京城不好吗?为什么突然要走。”
澄凉道:“我下山本为历练,来上京也不过因为师父的任务,为太后治病。如今太后的病情已经大好,我在上京的因果已经了结,自然就该走了。”
她说的没错,李望宸一早就知道她入世就是为了下山历练,游走四方的。
只是这段时间融洽无间的相处下来,让他几乎忘了,澄凉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或许不是忘了,其实他一直隐约有感觉到,澄凉会离开他们。只是他不愿相信,刻意回避罢了。然而世事皆有定数,不是逃避就不会发生的。分别的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她是山间风,云中鹤,月上仙,她身魂皆属世外,不是他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她注定不会停留。
这些道理李望宸都懂,只是他不愿意,他不愿意让她离开,他私心里只想让她留下。
李望宸凝视着她,不舍的眼神中透出一丝丝澄凉看不懂的情愫,道:“可是澄凉,你不仅只是一个道士,你更是大雍的清宁郡主。留下来吧,我们都很需要你,我需要你。”
说罢,李望宸满怀忐忑的静静等待着,等待着她的审判。
这或许是李望宸此生最真诚,也是最卑微的一刻。真是想不到,一向心机深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也有如此坦诚,口随心动的时候。他将自己的内心剖开,暴露在面前可能会将他弃如敝履的“敌手”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