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宫里早已布满马幡,沉重的气氛熏染整个皇宫。
芙礼昨夜几乎没睡,日头刚出,她便想着去灵堂看看皇太后。
虽刚知晓了温氏之灾的真相,但任由季德庸再怎么十恶不赦,那是他之错,与疼爱她的祖母无关。
她要做到的,就是好好送祖母最后一程。
待祖母出殡后,便同他们好好算清这一笔亏欠了十六年之久的账。
芙礼带着燕寒刚踏出殿门,云锦正急匆匆而来。
“奴婢见过夫人。”云锦朝她行礼,随即又道,“夫人可否先回殿中去,奴婢有一事要同您说。”
芙礼神色未变,轻点着头,看着她手中之物,只是道,“行。”
片刻后,云锦将手中之物呈到她的跟前。
“夫人,此乃太后娘娘遗旨,娘娘特命奴婢亲自交由您手上。”
见着这东西,芙礼眉眼轻蹙着,伸手接过,随即摊开在案几之上。
太后遗旨——
皇太子有失惑无常之性,德不配位之,恐不可奉宗庙,为天下之主。
太子者,应德性纯良,人孝兼备,才堪为储贰。
子晋有失众望,望皇帝三思,斟酌这储位。
而六皇子,天资聪慧,英明仁孝……
太后的遗旨,无疑是对季子晋这太子的不满,有意废之。
直至最后,她依旧还在护着他们姐弟二人。
芙礼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了,抿着唇,心情复杂。
云锦退开几步,继续道,“娘娘说,这道遗旨,由夫人定夺,只是她最后能为夫人所做之事了。”
“另外,娘娘还同夫人您留了一封信。”
只见她从袖口处掏出那封信,递给芙礼。
“祖母可还有说些什么?”她问着。
云锦摇摇头,“娘娘只让奴婢做这些,该说的,奴婢都说与夫人了。”
芙礼顿生疑心,她总觉祖母应当早就知晓十六年前温家之事。
昨夜阿兄带着姑姑的亲笔来过之后,她便想了许多。
这些年,每每她同祖母提起阿爹阿娘,祖母总是带着愧疚之情。
她并不知晓究竟是为何。
为何祖母会有这般大的愧疚之意。
可如今,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祖母应当是早已知晓她那儿子的所作所为。
祖母虽宠她、疼她,可她最偏心的还是那季德庸。
为了弥补季德庸对于温家的伤害,祖母把所有能够给她的,都毫无保留给之。
芙礼此刻的心境已然发生变化。
起初,她自觉自己甚是庆幸,能存活于世,能得到太后的恩宠。
可现在——
太后信里所写,道尽了这十几年来所有对于她的愧疚之情。
人老,终归要向现实而看。
这是她信中最后一句。
南都因公孙一族的崛起,已然走向一条曲折之路,前方见不着希望,是该整顿了。
皇太后忧国忧民。
她也深知季德庸之无能。
若是纵容季德庸这般下去,朝廷必将动荡。
到那时,害的可就不只是一个温家。
身为储君,要善用人,亲近良臣,才可承大统。
而非受奸人所惑,一味沉迷于其中。
季德庸是该醒醒了。
——
两日后,太后出殡。
自太后死后,季德庸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不少。
季德庸本就不是出生于皇家贵族,只不过是权力所诱惑,才攻下上官氏,夺得今日皇位。
他父亲死得早,一直以来,都是和母亲生活。
季德庸与太后的母子之情,芙礼是看在眼中的。
他作为儿子,是成功的。
可作为储君,他失败至极。
如今,芙礼已然做不得他们笑脸相迎。
送完祖母,她便退下一身孝衣,匆匆离去。
这南都宫中,除了子鼎,已经没有她可以留恋的了。
芙礼和燕寒一同回了温府。
阿兄还在等着他们商量计策。
这几日,长宴虽一直住在温府,但始终住得憋屈。
明明是自家的府邸,他却不能光明正大的踏入。
整日闭着府门,不见天日。
犹如温氏陨落的这十几年。
憋屈、痛苦之意溢满心头。
“昭昭可有想过随阿兄重振温氏?”
心间这个想法已经困扰了他两天。
芙礼神色一顿,没想到长宴同她所想一样。
如今公孙氏这般嚣张,若是以她这北辰世子妃的身份,定是不能干政。
只有以温氏身份,才是最佳之选。
可……温氏又该如何重振呢?
芙礼开口问着:“阿兄想如何做?”
长宴:“我想请顾老将军出山,重回朝廷。”
“若是有顾老将军协助,扳倒公孙氏还有一线生机。”
芙礼蹙眉,“顾伯伯当初也是为了保全顾氏一族才选择隐退。”
“此时要他出山,不知是否会同意……”
燕寒适时开口,“既有这般想法,便要立即实行。”
“此次来南都,是为参加太后寿宴而来,如今太后已然离世,我们也不可再继续逗留于此。”
北辰还等着他这个世子回去,而她作为世子妃,也定是不能在敌国这般待下去。
长宴尚可暗自留下,但他们不行。
燕寒也很想替温家复仇,可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既然已有想法,便不能再犹豫。
只见芙礼点着头,下了决定,“好,我这便命人先去通知顾伯父。”
原本她还在担忧着顾璃的婚事,想着找天去一趟顾府。
但现在太后刚离世,宫里不可能办喜,这婚事定要被搁置。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如何扳倒公孙一族。
———
顾府。
顾涿看着同温启临如此相像的长宴,瞪大着双眸,不敢置信问着芙礼,“他…他真是你亲阿兄?”
芙礼颔首回着,“这是真的顾伯父。”
只见顾涿激动地说着,“好…好好,温家还留有后…温大哥也能瞑目了!”
征战沙场十几年的兄弟突然战死沙场后,温氏大火席卷只留了一个个女娃娃,至此他痛惜了多年。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看到温家还留有男丁。
他既是震惊又是兴奋。
长宴看向他,眼神之中带着隐忍,“伯父,我阿爹…怕是没能那么快瞑目。”
顾涿听到此话,脸色变了变,“你们可是知道些什么了?”
“长宴请伯父看看我姑姑留下的亲笔,便知晓其中之事了。”
随后,长宴将信笺递给顾涿。
顾涿只不过是打开看了一段,便知晓他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其实,早在十年前,温名姝就因为此事找过他。
只不过当初他们就算知晓了真相也没有办法去为温家伸冤。
仅凭旬右一人之词,根本就不能够去制衡那气头正盛的公孙氏。
其实,温名姝死后,旬右一直被他留于顾府,为的也是有朝一日能够为温家报仇。
顾涿从未坐以待毙过,顾桉如今能坐上大理寺少卿之位,他也是付出了心血。
旧案难翻,且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翻。
他答应过温名姝,温氏之后定不会袖手旁观。
温大哥救过他的命,犹如亲大哥,温氏于他也重要着。
所以这些年来,他只能命顾桉暗查十六年前之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为温家洗清冤屈。
只是,权力的制衡,他能做到的便只有这些了。
顾涿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皱着眉头等着对面之人开口。
长宴气愤地说着:“姑姑亲笔所写,我阿爹死于非命,此仇不报,他怎又会瞑目呢!”
“我猜伯父这些年隐退,怕是也因我温家之事,为保全家族才会这般做的吧?”他一字一顿地说尽实话。
“公孙氏如今这般嚣张,伯父真就不打算制衡他们吗?”
“季德庸那狗皇帝,再继续护着公孙一家,怕是这南都又要改名了!”
“如何制衡?”顾涿摇着头,深叹一口气。
“当年温家的实力与顾家同等,温家都惨遭奸人之手,我顾家又有何能力去制衡?”
此话不无道理,长宴也知晓顾氏的隐忍。
只是恨意在心头,他便直言不讳地说了出口,“现今已然不是十几年前,公孙氏再如何嚣张,我就不信朝臣未有人不满,倘若伯父肯助我温氏重回朝廷,可否有一线生机?”
顾涿脸色一顿,“朝臣不满,已是常态,可再大的官都制衡不了那公孙氏,温氏重振何来的势力?”
长宴回道,“伯父可莫要忘了,如今昭昭嫁的可是北辰。”
“而我乃是北辰将军,这势力可够?”
他心里有数。
南都刚败北辰,这时候若是敢挑事,他这北辰将军也不是吃素了。
既然公孙秉设计陷害他阿爹,那他定也要让他尝尝被陷害的滋味。
“这……”顾涿下意识地看向燕寒。
从方才进来之时,芙礼便向他介绍过此人的身份。
芙礼总归只是一个世子妃,北辰怎可能为她而这般做。
谁知那面容微冷,眉眼修长舒朗之人,竟开口说着,“您放心,我乃是温家女婿,温家于我一样重要。”
“昭昭和阿宴想查,北辰定会支持。”
他想,父王知晓长宴和芙礼的处境,也不过袖手旁观的。
燕寒话音刚落,只见顾桉走了进来。
方才燕寒之话,他在进门之时尽数听入耳中。
看来,这北辰世子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是值得托付之人。
只不过,他刚从宫里回来,并不知晓方才他们所聊之事。
这一问,才从芙礼的口中大致了解了一番。
原来那日在南北交界处一直紧盯着他看着之人,竟是温家的长子。
顾桉惊讶之意收尽,随即直入主题,“你们想如何制衡公孙氏?”
“其实,这几年公孙秉及他的祖父在朝堂上所做之事,早就引起众多朝臣的不满了,只不过都碍于压力不敢有所作为罢了。”
顾桉越说,这眉眼皱得越深,“你们应当还不知,太后驾薨之后,南越大军蠢蠢欲动,今日早朝,陛下刚收到南越的战书,他正愁着要如何抗敌呢。”
“南越?”芙礼疑惑道,“姑姑信中写了公孙氏与南越叛军同盟,顾桉阿兄可知晓此事?”
只见顾桉点着头,语重声长地说着,“嗯,父亲之前同我说, 且旬右将军也在我府上,他为了温家也是隐忍了十几年。”
“公孙与南越叛军为武之事,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查,只不过公孙氏行事谨慎,至今都未能查出他们与南越为武得实质性证据。”
“况且那公孙氏也不仅仅与南越为武,因着陛下纵容,贪污之事也没少做。”
“朝廷内忧外患,这会兵符又在公孙一族手中,若是南越真打进南都来,怕是这皇位……”
长宴接过他的话,“如今坐于太子之位之人不就是那公孙玉所生的?这皇位到头来不还是会落于他们手中去吗。”
顾桉笑了,反问着,“那这南都不还是姓季吗?”
“公孙氏野心勃勃,季氏也是中途上位,背后没有其他人扶持,这皇位定是要岌岌可危。”
他讥笑一声,继续说着实话,“季子晋算得了什么,不过就是公孙玉的提线木偶。”
“公孙氏既然能培养出一个季子晋,怎就不能培养另一个出来?”
“况且对于皇位虎视眈眈的是那公孙秉。”
燕寒忽地开口说道,“顾兄方才所说南越同南都下了战书,下得这般蹊跷。”他邪魅一笑,“我们倒是可以借此事制衡那公孙氏。”
“长言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心生一计,“当年岳父也是因战乱前往沙场受奸人所害,我们不如借此机会,杀他个措手不及。”
长宴抬眸看他,“阿寒有何想法?”
燕寒慢条斯理地说着,“温氏重回朝廷,不正好解那季德庸燃眉之急?”
“他不正是缺人手之时?”
顾桉附和着,“确实如此,早前为南都卖命的将领不少,可惜陛下识人不精,护他的良臣早已失望透顶,又因着常年被公孙氏压一头,这会谁敢领命前去?”
“怕是陛下也都不知该作何选择,就算他们敢,能与南越抗敌的怕是也没几个。”
长宴忽地明白燕寒之意,他眉眼微扬,说道,“如此正好,父亲之死南越也不无辜,一箭双雕之事,倒是给阿寒你想到了。”
只要先铲除了南越,那公孙氏没了靠山,还如何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