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为什么？年纪不大，问题倒挺多。”
潺潺流水声不算大。并非湍急的河流，自然没有哗哗作响的杂音。只是通道里格外安静，才显得清晰。与之做伴的，是二人清脆的脚步声，一轻一重。
克伦已经解除了以风，像是老练的猎人，提着一盏灯，搜寻着隐匿在黑暗中可能的猎物。提灯火焰闪烁，忽明忽暗，仿佛用以防风的网罩毫无作用。
并非质量问题，而是它本就如此设计的。
嗞，嗞嗞——
“老板，我们已经进入道口，继续拉近距离？”
“不用，汇合没有意义。”克伦道，“你带着弗曼跟在后边，不要太靠近。沿着我的路线，布置单向结界术，把来时每个路口给我锁紧了。”
一座城市的繁荣不仅要看表面，支撑起这座城池的各项系统往往不被人们察觉。排污系统也是这里边重要的一环。
清洁的城市，离不开复杂的地下水道。对于龙息而言，更是如此。然而庞大的通路，意味着能在这里藏匿那些见不得光的“老鼠”。
克伦能确定在自己辖区，眼皮子底下的臭虫可活不长久。但不妨碍有其他东西临时起意，借这通道逃过裁决。
水面反射出提灯粼粼辉光，映在砖石夯实的拱顶，摇曳若星。昏暗漆黑的环境，给前方增添一抹神秘感。
可视觉再不错，也挡不住污秽带来的恶臭味道。脏东西就是脏东西，污水不会因为光彩而变得芬芳。
安可又捂住了鼻子。
酒馆里血腥味难闻，这的污秽物更是难以言喻。不过小家伙可是有把巨魔粪便涂在身上的经历，与那略加比较，还是小巫见大巫。
连突发元素失控，导致洪水大作的情况都考虑到的地下水道，可比某些仓库都显得宽阔。但同开放的外界相比，则不值一提了。
收敛的空间，加上逐渐突出的扰痕，让安可得以使雾气再度聚集些许。这种状态，即使维持洞察术，也有余力注意雾气中突发的变动。
可是即使如何地去浓缩，过了半衰期的显色试剂，显色质量终究是在慢慢下滑。留给他们的时间可不算富裕。
少了显色试剂的补足，要再想追踪科尔萨奇就不容易了。安可猜想即使是克伦，他应该也会头疼。
“魔法生物要干扰猎人追捕，特别还是一位施法者的追捕，不会容易的。”
然而安可这次的猜想，似乎有些偏差。
一小段时间的接触，不能让安可了解某人太多。但如往常那样，她能从某些习惯方面，去揣测性格以及思考方式。
现在至少知道，抛开工作外，除非有能让克伦稍微高兴的事，他的话语就不会太多。
但多，也多不到哪里去。
话少的存在总给他者谜语人的形象，了解久了或许会认为这样的对话直白高效，但对不熟悉者只会觉得费神又费力。
凑巧的是，学者们都是些探究谜题的高手。安可她也不例外。
不会容易。安可知道克伦指的什么，毕竟所有施法者多多少少都能感知到，某种不易藏匿的东西，魔力回响。
就如他们现在能尾随科尔萨奇这般。这种难以抹平的“褶皱”，不比雪地里的脚印差半点。虽然难以察觉，可只要一旦有了恰当方法，猫捉老鼠的游戏就轻松了太多。
“猎物要摆脱，方法也简单。”
“可是科尔萨奇就是精通变化的魔灵，不然那位，杰西卡女士？的追查，不会这么困难。”
安可顺着克伦的思路，大致考虑了几种干扰回响的思路。
一是通过强大的魔法，干扰回响。就像在泛起波纹的湖水里，扔下一堆大石头，搅乱清晰的水波。
其次便是逃到元素或魔力浓烈的区域，利用环境本身去稀释掉自身带来的扰动。比如一滴墨水滴入湖泊里，一会过后就辨不清曾有几缕漆黑。
再者，大概也就像科尔萨奇这种魔灵的天性。通过变化自身，不断改变存在形态与状态，混淆扰动，让人无从查起。
想到这，安可回想起第一次抵达龙息时。道格拉斯为了躲避安洁莉娜的“追缉”，自窗口跃下，接连变幻好些状态而后无影无踪，应该也是出于第三点同理的思路。
该说不说，麦克斯韦先生已经将这样的躲避方式，当做常态了吗。还是卡珊德拉女士，真的就让麦克斯韦先生如此，嗯，害怕？
思维飘地有些远了。
“本来有些许棘手......但有条猎犬就不一样了。”
猎犬，谁？
安可摸不着头脑。
“没有高等智慧的东西，在熟悉的领域遭受针对，就会囿于它们那看似聪明但却可笑的本能。”
说到这，克伦再次掏出了通话匣子。看得出来，他心情变得更好了。
“所有编队，汇报情况无事静默。”
“编队13，遭遇目标。原计划逼退至水道内。”
“嗞嗞，编队18，确认目标往鸢尾花水道逃离。原计划封锁出口。”
“编队41，已封锁鸢尾花水道，嗞——未曾遭遇目标。”
嗞——
“逃，怎么逃，逃向哪里，这里边可有不少学问。”克伦脚步加快了些，安可的小短腿好生折腾，“龙息修建了不少传送点与传送广场，以为修着玩的吗。”
公会的高层，怎么也都是学者们，要研究自己的课题，需要的资金可不少。他们不傻，真乐意为了仅仅“看起来不错哦”，这种蹩脚理由，浪费财力吗。
“龙息的传送魔法，虽然看上去四通八达，其实一点都不自由。”安可喃喃自语。
被稍加点醒，安可立刻理解了其中的关键。龙息呀，这群把空间固定术玩出花来的学者、施法者们的城池，可是早在这筑起传送的高墙了。
虽然高阶的施法者处处都能使用传送术，看似毫无顾虑，可传送的地点，能是他们自己决定的吗？
教授们当然可以从自己家里、魔法塔，甚至是龙息堡的一头边缘，每天轻松传送抵达学院，但落点谁不是定死了在桥洞场那里？
除开所有的短距离传送，但凡跨越了一片区域的长度，皆有固定落点所在——这才是桥洞场基本立足的，所谓的短距传送术，的意义。方便是一回事，限制却是更大的目的！
想从龙息，挥挥手，长传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根本不现实。
“变幻来，变幻去。要离开，不一样只有三种方式。”
天上。地上。土里。
“丫头，猜猜看，野狗会选择哪种？”
安可忽然想到，如果是自己逃跑，多半会选择从空中离开。
地面上如果要迅速撤离，那为自己施加的辅助魔法，以及可能造成的动静，都太大了。除非真的很信任自己的藏匿能力，偷偷摸摸地，否则不可能走陆路。
而地下水道，也就是安可与克伦行进的路线。这里虽然四通八达，但是终究出口有限。要是被封死出路——如克伦下达的命令这般——那就真得祈祷自己能击破抗衡得了这座几个纪元都风雨不改，屹立不倒的防御魔法，生生凿出一条通天大道。
反正安可现在没这个信心。
那么，只有往天上飞行，至少云层上的风元素会遮盖自己的痕迹。空域之大，也有周旋的余地。
不，不对！
为什么科尔萨奇没有这么选择，它即使不是高阶魔灵，但它的智慧，想到这点还是足以的。
忽然，安可回想起之前追踪的显色痕迹。为什么路线那么天马行空？像是醉酒的施法者胡乱飞行，四处乱窜。为什么克伦要她注意多出来的，可能的踪迹。以及，进入地下水道之前，黑夜里若隐若现的身影。这下，全都明白了。
不是科尔萨奇不聪明，也不是它不想，而是它已经尝试过了。在不显露踪迹的情况，根本不可能逃过执夜人的巡逻！
他们就是群夜色里的幽灵，注视着天际之下的城池。
绝对，绝对，绝对不要，贸然闯入被一群施法者布置好的地盘。安可后背发凉，她擅自将自己代入了这么一位被通缉的魔兽的角色，环顾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它本来有机会离开的，本来是有机会的。
可惜安可的显色试剂与雾气配合，补上了这最后的拼图。
显色试剂的功效临近尾声，四周的色彩即将暗淡无光。
但克伦不在意，当之前那通汇报过后，他就已经不太在意了。
嗞嗞——
“老板，通道全部封锁，然后？”是休的汇报。
“收网了。”
不只是对休，而是对所有参与行动的小队。
“啪嗒！”
玻璃碎裂以及金属碰撞的声音。许许多多，接连一片，自通话匣子里传出，不知情还以为在敲砸一座炼金工坊。
当然，克伦此处也有，不过是最后一片。那提灯被克伦扔离，重重与地面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摇曳的火光没如预想中那样消失，反而旺盛起来。近乎是灯罩碎裂的瞬间，本是橙红的火苗，刹那间转变幽蓝，仿佛才是挣脱了枷锁，猖獗起来。
本是湿润的地下水道，却仿佛被浇遍烈油，被蓝色焰火吞没。哪里还有漆黑，哪里还有神秘，统统化作烈火中的一抹，被吞噬殆尽。
此地如此，那么凡提灯碎裂声处，必是如此。
地下水道？如此景象，与水还有几枚铜费尔的关系？
安可诧异这突变的景象，被这场景吸引。她一时还不明白，这种程度的法术，怎么能没有任何征兆地施展开。
与那提灯的有关？这是必然的。但魔具的精妙，也不能如此夸张，难不成提灯里蓄养的是一缕龙息？
龙息堡，龙息，很难不这么联想。但即便如此，要承载这样磅礴的龙息，那种道具绝不会扔到地上就简单碎裂掉。
一丝灵光闪过，安可忽然明白为何这地下水道要修筑地如此错综复杂了。这哪里是地下水道，分明就是半完工的法阵雕文！是笼罩一片区域的法阵雕文！
提灯里的火焰，只是完善法阵的残片。
也只有龙息的学者，才这么大胆，也有乐子在每片区域下面，布置这样的法阵。或许，这远远只是冰山一角。安可再一次被那些学者们的天才想法，给震撼到了。
完全激发，难不成能将龙息堡炸上天去？
克伦利用着火衣护体与特殊的手段，保证着他与安可的周全。
每位守候出路的执夜人同样如此。并利用结界，推进着烈火向中部集中。这诡异的烈焰，聚集起来能湮灭一切常规生灵的肉体，乃至灵魂的存在。
处于中心位置的安可，即使在克伦的保护下，都能感觉自己本就不安分的灵魂，那隐约的撕扯感。
“对待猎物。你不能把它想得太傻，又或者太聪明。你只需要考虑到它能达到的，以及能做的，就够了。至少，对于这只野狗是这样。”
如克伦所说，现在是收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