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拉回至现在。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房间里?”
月光怔然注视着对话框中的问题,直至手机屏幕倏然暗去。
与此同时,全场掌声雷动。
月光蓦地回过神来,抬起头,原遗山已结束讲话,正从台上下来。
讲话的过程里,原遗山一直在留意月光。
小丫头垂头看手机看得出神,直到他下台,才抬眸迎上他的视线。
原遗山落座后,用掌心覆住她攥着手机的、略带僵硬的手背。
月光转头看他,动了动唇:“其实……”
像是看破她心底所想,原遗山凝视她的眼,视线和语气一般温柔:“不用急着回答。”
顿了一下,又道:“我们有很长时间,可以慢慢想。”
月光无声松了口气,垂下头来。
抽奖环节一结束,原遗山就早早带她离场,虽仍没能坚持同乐到最后,却好过之前露面十分钟就消失。
车子泊在了地下,原遗山打开副驾驶的门,看着月光坐进去,又抖开外套披在她身上,才关上门,转身绕回驾驶位。
付思与经纪人就是这时候出现在了视线里,步履匆匆地朝着他过来。
“原先生……”
原遗山顿住脚,几不可见皱了皱眉。
付思的经纪人已经率先露出惊讶神色。
“这么巧?我和付思正好也要走了。”经纪人堆出笑来,“思思,还不快谢谢这次原先生的邀请。”
地库温度极低,时有寒风吹过,付思身着礼裙,大衣竟只搭在手肘没穿,也因之露出纤长脖颈,以及裸露的大片雪白皮肤。
动人颜色,透过挡风玻璃,悉数落在月光眼底。
月光沉默地扫过付思此刻端庄优雅的身姿,这副嘴脸,与单独面对她时截然不同。
谁说过,身居高位的人,面对的永远是善意与温柔。
她抖开黑色羽绒服,上拉直至盖住头脸,陷入一片漆黑的暖意里,闭上了眼。
原遗山立在原地,只觉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儿扑面而来,呛得他下意识后退半步。
付思伸出的手也因无人接应而变得尴尬起来,她难以置信地抬眸,却见原遗山礼节性地朝她们点了点头,竟一言不发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
车子启动,轰轰的声响似在提醒挡在前方的两人让路。
付思犹自僵立原地,不愿相信原遗山面上露出的那丝淡漠与厌憎是朝着自己。
经纪人扯了她一把,黑色宾利霎时经过前方,驶离视线。
原遗山开着车,月光窝在副驾驶裹着羽绒服睡觉,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付思这样的人,从前不是没有。
只是一直以来周凯文都与他形影不离,许多杂事到不了他面前,已经被周凯文处理掉了。
病况转好后,他一心要与小丫头二人世界培养感情,自然不好再带着周凯文在身边。
原遗山偏头,看着被羽绒服盖住的人,弯唇笑了笑。
这样的戏码,也不知她有没有往心里去。
看她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或许也不会放在心上。
快到家时他接了个电话,余光瞥见小丫头探出头来,不由挑了下眉。
原来是装睡。
他惜字如金地发出了几个单音节,没透露出任何信息,挂断后,小丫头已经坐直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说:“吴喜成抓到了。”
月光茫然片刻,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
原遗山把车直接开回武定路的淀川名府,月光一路上都魂不守舍,下了车才发现进了狼窝,想要说什么,又被男人直接牵着手进了门。
那点微弱的抗议也便消弭无声。
她立在门口,不知为何感到局促。明明之前醉酒时来过,更住过。
怔愣时,原遗山已经脱了外套,回转身拿出拖鞋来,蹲在她跟前。
他伸出手,她下意识退了半步,有点震惊地看着他。
“你干什么?”
“鞋子脱了。”
“我自己会。”
他将手撑在膝头,仰面,带着一点笑意似的:“我知道。”
她被看得耳后滚烫,生怕他再动手,连忙自己去蹭掉脚上的蕾丝帆布鞋,因为仓促,用鞋跟去踩另一只鞋的时候没站稳,往前踉跄了一步,原遗山忙起身,任她撞进怀里抱住。
他里头穿了件淡蓝色毛衣,暖洋洋地将她接着,脸蛋擦过浮起的羊绒,激起一阵痒与心悸。
月光颊边红透,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笑意,抵住他胸口的手忍不住攥成拳打了一下。
“嘶——”
原遗山皱起眉,她又懊悔起来,抬眸追着视线望过去:“对不起,是不是很疼?”
他只是不错眼地凝视她,拥着脊背的手慢慢收紧了,似要将她按进骨头里。
有些痛,她却没吭声。
温柔的啜吻落在唇畔,又向上来到鼻尖,最后停在眉心。
他用力将她往上抱了一下,低声说:“鞋。”
她下意识听话地踢掉鞋子,踩到他脚背上,羽绒服不知何时掉落在地,那身礼裙侧腰的拉链被轻轻拽动,她按住他手背,第一反应却是:“你怎么知道拉链在这儿?”
他失笑,拱起身子,无可奈何将头埋在她颈窝,呼出来的热气灼烫了锁骨的皮肤。
经验。
这种字眼他自然不会出口,岂非在大煞风景。
想了想,只得直起身定定瞧她半晌,看那双透彻的眼睛里装满了自己,而后无言地以眼神勾勒她玲珑的脸庞,从秀丽高挺的鼻子,到那张殷红的嘴唇。
“想吻你。”
她怔怔地“哦”一声。
片刻后回过神来:“你在征求我同意?”
“想每天都能吻你。”他眼神温柔得要命,“这样抱着你。”
“你想喝的奶茶我有准备,家乡菜也随时都能吃到。这里的安保设施一流,你不用担心人身安全。如果晚上做了噩梦,我就在你身边随时哄你醒过来。你要去山光道上班,我起早送你过去,顺便看看你负责的马,晚上我会去接你回家,带你吃大餐,然后开车在那条横跨南港的大桥上兜风。”
“我想早晚都能说句爱你,把亏欠的三年……或许不止,都能一点点补全。”
“那样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你在我心里的样子,没有今天的局促,没有我随时会转身的怀疑,也没有患得患失。”
“上次求婚太匆忙了,你没准备好,我也没有。这次我想慢慢来。”
“小月亮,你愿不愿意搬过来和我一起生活?”
月光长久地静默着。他们之间最根本的问题解决了吗?似乎还没有。
地上的羽绒服外套里有着能令邵昊英大伤元气的证据,就在回来的路上她还在想,要通过哪家媒体来营销这件事会比较有效果。
而他抓到了吴喜成的举动,也在明白地告诉她,他至少作出了要成为她后盾的姿态。不管结果如何,他至少尝试过。
对她来说其实已经够了。
她选择回来海市,所有的原因和意图,都与原遗山无关。
他的妄想症,他迟来的告白,以及他此刻不假思索倾诉的爱,全在计划之外。
可他又那样残忍地坦陈了他与她之间永远隔着天堑的事实,他亲口说出不曾直面感情的原因:齐大非偶,古有明训。
她又何尝不知。
可是,俯仰之间,林林总总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股没来由的热流汩汩荡在心口。
她想起初见时他极尽克制的那句,“所有人都和我说你死了”。
想起山光道相遇,他沉默地走在她身后;想起拍卖会上他神兵天降,却又只为交换她的一点时间,因为除此之外,他再找不到别的机会与她产生关联。
他病发时如纸一般的脸,恍惚后拽着她的手,反复以视线确认她的真假,以及,他不留退路地向她冲动求婚后,眼底充斥的后悔,都像一根根钉子,于时间的洪流里,随浪凿进她磐石般的心。
明明她回来,只是为了替奥敦寻个公道,也让自己走出纠缠了三年的噩梦而已。
被她无数次忽视、否认掉的,却是噩梦的片段里,也曾有原遗山转身离开,任她呼唤无果的冷酷身影。
计划之外的,或许也有可能是一场馈赠。
她眼眶泛红,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踮脚凑到他耳边。
“说好了,如果要转身,这次让我先。”
呢喃般的语声触碰耳廓的汗毛,脊背连同头皮一齐过电一般麻痹了知觉。
过了好久,他才收紧手臂,将她的首肯一并纳入怀中,哑声道:“再也不会转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