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人。”
月光降下车窗,朝前方的车流望去。
年初一,高速上仍有些堵,所幸塞住两三分钟便逐渐通畅起来。
过收费站后有一个服务区,月光偏头去看,开车的人神色安淡,一手搭在方向盘,袖口挽起一截,露出清癯的手腕,因眼底带了倦色,这会儿倒看出些书香门第的气韵来,斯文又禁欲。
月光的视线毫无忌惮,他被盯得抬了眉:“累了?前面服务区休息一下。”
没等她答,就打转进了服务区停车,活动几下紧绷许久的肩背,推门下车。
大衣被随后跟上的小丫头挽在手臂,进室内只有几步路,还是给她拦住了:“穿上。”
原遗山开了一小时车,又倦又累,心情不算太好,盯她一眼,压低眉毛,张开手臂。
月光怔了一下,才有些笨拙地抖开那件很沉的羊毛大衣,从身后帮他穿上,末了转到身前来给他系扣子,低声道:“又不是在你外公家的时候了……”
见她要将那排扣子系到顶,他忙捉住她的手,拉着往里走。
“在外公那怎么样?现在又什么样?”
月光乖乖任他牵着,到服务区食堂里找位置坐下,摇摇头,不说话。
原遗山站着瞧她半晌,带着笑揉一把她绒绒的发顶,转身要去买吃的:“吃什么?”
月光又摇摇头:“和你一样就行。”
两碗浓汤小馄饨,囫囵入腹,她剩下两只吃不下,被他拿过碗一口气和汤咽下,她愣了下,睁圆眼睛,鲜见他这样吃没吃相。
他撂下碗拿纸巾擦嘴,这会儿又是矜贵斯文的模样,掀起眼皮一本正经评价她:“拇指大的馄饨都吃不完。”
见她没吭声,又说:“不策骑,节食维持体重干什么?”
月光没看他,起身穿外套,小声反驳:“也没见过两百斤的驯马师带着马晨操。”
原遗山笑一声,跟在她后头慢吞吞往外走:“熬到两百斤的驯马师助理一大把,哪还用得着亲力亲为。”
月光大步走着,也不回头理人。原遗山只当她把玩笑话往心里去了,正要拦着人哄一哄,刚解了车锁,就见她拉开左边车门坐上去。
见他扶着车门不动,还佯作无辜转脸看他:“上车啊。”
原遗山和她对峙半晌,最终笑了笑,伸手掐一把她的脸,绕到另一侧上车。
“心疼我?”
月光仍不接茬,不声不响启动车子,末了瞥他一眼:“安全带。”
将他平素不假辞色时的情态学了个七八成。
剩下一小时车程,原遗山撑着陪了她几分钟就睡过去了,见他脖子梗在椅背睡得难受,她中途还停车帮他调了位置才重新启程。
抵达淀川名府时,原遗山才醒,进门后才冲了澡出来,周凯文就带着司机过来接人。
周凯文催得急,原遗山出门前只来得及交代她一句“等我回来再回复原雪礼”。
月光乖乖点头,原遗山站在玄关口,研判地盯了她几秒,门外的周凯文一径抬手看表,低唤一声“原先生”,原遗山走出去半步,又蓦地回过身问月光:“能信你吗?”
她点了下头,原遗山才转身上车。
下午两点,警方的情况通报再度飘在热搜首页。
“情况通报。针对网络及媒体举报的“山光道外围马彩”相关情况,经查,费尔顿竞马俱乐部前董事邵昊英涉嫌非法开设赌场,现在逃。”
月光掠过下方的照片和个人信息,看向最下方几行字。
“为及时抓获犯罪嫌疑人,消除社会隐患,现向社会公开通缉,公安机关对发现线索的举报人,协助缉捕有功的单位和个人,将给予人民币5000元的奖励。联系电话及联系人:苗警官186xxxxxxxx。”
通缉一发,说明邵昊英还未出境,也将无法再出境。
可邵家若真的手眼通天,送一个人离境或许未必不可能。
月光抱着双膝蜷缩在沙发上,博物架旁一座旧钟哒哒地打着摆,她感觉到透不过气来,在空旷无人的客厅里徘徊两步,走到玄关,又想到原遗山临走前的眼神,抿了抿唇角,还是穿上了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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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遗山和周凯文先回了趟西中岛老宅。
除夕那天,原晋中在电话里命他回来“谈判”。
原雪礼与邵昊英两只砝码被原遗山牢牢攥在掌心,按理说,他其实大可以晾着原晋中几日,任凭事态发展。
但宜山马业是他一手做到如今,尚未来得及与原氏中山集团彻底分割清楚,这些事一日不了,宜山的Ipo就一日受阻。
原晋中也是算准了这个,才会打电话逼他回来。
因种种情由早已称得上“反目”的父子,面上仍是一团和气。
原遗山风尘仆仆进门时,原晋中甚至还问他外头冻不冻。
周凯文止步在书房外替他们掩上门,沉默地拿出手机看新简讯,神色微微一变。
书房内,原晋中兀自坐在罗汉床上对着棋谱落下一粒黑子,黑白两条大龙相杀,难分难解。
原遗山连外套都没脱,坐到原晋中对面,执了白,信手往棋局上一搁,原晋中皱了下眉,转脸去看棋谱。
“我说过,等您到元宵。”原遗山低垂眼睫,“怎么忽然急着叫我回来?”
“邵家的事,你做的?”
“一半。”邵二落马的确与他无关,可邵家受牵连被调查,却的确有他暗中运作的原因。
原晋中落子,截断白子大龙:“看样子,中山你是不打算扛着了。”
原遗山沉吟片刻,落子转路,避了一避:“许多家族集团,也都是寻职业经理人做事。”
“到底是被女人惑了心智,连这话也说得出。”原晋中冷笑一声。
原遗山不应,寂寂半晌,一时只有落子声。
“雪礼可以出国。”末了,原晋中看着一盘死局,冷声说,“作为交换,邵家的事到此为止,中山你需继续扛着,不想,也等我闭眼再说。”
原遗山无声将手中白子扔回翡翠棋盒。
“至于那个女人,我在一日,她一日不得入原家门。”原晋中不带语气地陈述,“高门之后,从未听过有和这样低贱的人行嫁娶之事。”
原遗山垂眼,半晌轻笑一声:“高低贵贱,谁说了算?”
原晋中厉声:“落地哭三声,好坏命生成。这话,你自幼——”
原遗山平静地打断他:“先祖父来港时又何尝不是在油尖旺拾纸皮为生?”
哗啦一声,棋局散乱,随大手一挥,玉质的棋子纷纷向他身上、面上砸来。
原晋中挥乱棋盘,犹未息怒,手边原被当宝贝似的古棋谱也信手朝原遗山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