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回收站附近的居民和卖废品的老大爷们，刘暮熟悉的交际圈其实不算大，回头看时，居然叫她遇到了造纸厂的一个主任。
主任年近五十，头发已经有些花白，同刘暮一样，她很惊讶能在这里遇到没想到的人。
“您好，”刘暮其实不太记得这人，可她认识挽着这人的女人。
那是造纸厂新来的会计，身材丰满，每次见到都是一脸浓妆，几乎看不出年纪。
而最引刘暮注意的是，她的衣着……十分大胆。
比如就拿现在来说，阴历二月的天，她出门都要穿棉袄。
可这女人就大衣内搭一条短旗袍裙，将玲珑身材展露得淋漓尽致，脚上倒是一双皮靴，还是看着就冷。
刘暮不敢盯着女人看，只跟男人打招呼，“主任，好久不见啊，您也来看车啊？”
“你这小妮子，不是前天才见过，就好久不见？”主任或许好色，为人还是不错的，“我哪里买得起这里的车，这不顺路来看看女儿。”
说着朝另一边指了指，一个穿着黑制服的女店员朝这边点头，是已经给一对青年男女介绍了一个小时的许小夏。
“你呢，在这干啥呢，不会是买车吧？”
主任问完，刘暮还没回答，那会计先笑了，娇声道，“老公你说什么呢？这里车多贵呀，我们有小夏的内部折，还有咱们双职工的高收入都还买不起呢。就她一个收废品的？”
许大强却不这么想，“年轻人有志向，咱们不能这么打击。小刘你别介意，你婶子没恶意，就希望你踏实点赚钱。”
这意思不还是觉得自己没钱吗？
刘暮现在没什么财不露白的忌讳，到三个月后，这些人十个里面能活一个就不错了。
何况以后跟他们见不见得到还不一定。
“老许你就是心善，鼓励年轻人也要看看实际情况嘛，这里的车，小夏不是都说了嘛，爹妈不给买的，基本这辈子就没指望了。小刘嘛……”
又是一个嘲讽自己孤儿身份的，要是在平时，刘暮忍忍就过去了，可今天……她不想！
“阿姨你这么说我就不同意了，咱们年轻人也得有理想，有奋斗目标，万一我哪天就买上了呢？”
这下连许主任都不只顾面子情了，扶了一把老花镜，露出几丝诧异，“小姑娘有理想很好嘛。”
那语气就像直言刘暮是在妄想。
她年轻的老婆可就不客气了，“啊呀，理想跟幻想还是有区别的啦。
“老许你不能因为人家没学历就这么骗人家啦。
“小刘你也别介意我说话直，咱们是什么条件做什么事，你看你一个收废品的，何必为了面子这么强撑呢。
“宣传册也不值钱，你拿两张就出去吧，别一会儿被人赶出去就不好了。”
刘暮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刚要反驳，另一个不高兴的声音先打断了女人的话，“阿姨，你也活了半辈子了，还跟我爸是同辈呢，说话怎么这么刻薄呢。
“人家现在买不起不代表将来买不起，而且像刘暮这么踏实能干的年轻女孩才能发财呢。
“现在社会跟你们以前不一样，总想着投机取巧可得不到长久的好处！”
许小夏本来就看这个捞女不顺眼，当着外人就不给面子地怼了。
许主任头疼，拿出做父亲的架势，不悦道，“小夏，她是你阿姨，礼貌点！”
这时候她接待的年轻男女也在，打量了刘暮一圈，男的有些高傲道，“店员小姐，你阿姨说得没错，这些车的价钱你最清楚了，难道你认为这妹妹能买得起？”
女的也说：“什么条件啊，敢跟我们逛同样的店，蛮搞笑的咧。”
这个月里，这对男女已经来了十次，每次都要许小夏接待。
让她挨着讲解不说，到了饭点还在店里蹭吃蹭喝，许小夏简直都烦透了。
现在见他们这么瞧不起人，虽说她也不觉得刘暮能买得起，可这两人更让人不顺眼。
“两位，她或许是买不起，可你们也逛了这么几趟了，要不现在就下单吧，省得来来回回地跑。”
两人瞬间尴尬，男的咳嗽两声说：“我们还要再考虑考虑，我是喜欢你们品牌的车，但我老婆还是更喜欢跑车，我们还要商量一下。”
女的说：“就是，越野车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去隔壁买法拉利。再说，你什么态度，我们今天不买就不能逛了？”
这女人声音不小，大厅三层楼为数不多的几个顾客都被吸引过来。
听到响动，值班经理也出来了，看到许小夏在跟客人吵，过来就批评，
“许小夏你怎么回事？客人就是上帝知道吗？你的服务呢？”
许小夏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多人关注，连自己的领导都来了，红着脸说：“没有，经理，我就是问问他们今天有没有看到合适的，是不是准备买了。”
女人马上挽起男人的手臂，“老公你看看她什么意思，我们不就是多逛了两次，就逼着我们下单，怎么能这样啦！”
男人不想多留，她带女朋友来逛4s店，为的不过是让这女人以为自己有钱，眼看今天再出去买点小礼物就能把人骗进酒店了，偏偏这时候出问题，心里就窝火。
男人也不高兴，“宝宝，你何必跟这种人计较，她既然为了个乞丐得罪我们，我们就不跟她买。反正我本来也想给你买法拉利的，我们走！”
女人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当即就在男人脸上亲了一口，“我就知道老公你最好了，我可不像某些跑到这里蹭废纸的乞丐，哼！女人还是要有个好老公才行！
“经理，我看你们店员是真没眼光，居然为了那样的人得罪顾客，也不知道你们留着她做什么？”
说着两人就要走，许小夏满脸通红，她当然看这两人不顺眼，可今天这么一闹，估计工作也没了。
工作没了不打紧，可她这个月已经卖出去一辆，有十来万的提成呢，一想到心就在滴血。
“许小夏！”经理当即就要开除许小夏。
刘暮突然拿出一张卡，“小夏，我记得你们这里最贵的是那款‘末世方舟’吧，你帮我刷两辆，都要顶配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愣了一下，然后非但没人惊叹，反而尽是嘲笑。
那值班的经理先笑了，“这位女……士，可能你不知道我们品牌车的价位。
“比如你刚刚说的‘末世方舟’，它并不是越野车，而是越野房车，基础配置就要两千万往上，要是顶配的话，起码贵一倍了。”
“两千万呐，你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吧？”还没走的男女停了下来，男人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不是，大姐，要不说说你是做什么的？还‘末世方舟’，还要两辆，你以为是纸扎的啊？”
许小夏的后妈也笑出了声，“她呀，就是个收废品的，还是无父无母的孤女，能在这里买车？抢银行都买不起吧。小刘，你在这里充什么胖子，把你这身板拆了也换不来一个轮胎的。赶紧走吧，害我们小夏连工作都丢了。”
这语气哪里有对许小夏的半分担心，分明就是幸灾乐祸。
许小夏捏着卡，脸上滚烫，心里委屈极了，她就知道这个后妈来自己工作的地方准没好事，原来是要让自己丢工作的。
“你们差不多了，刘暮本来就是来看看的，你们非要说三道四。她以前救过我的命，爸，你能不能管管你女人！”
几年前，许小夏跟大学同学在水库钓鱼，失足滑了下去，同行的男同学没一个敢去救，反而是骑着破三轮路过的刘暮救了她一命。
后来知道她是收废品的，许小夏就缠着自己老爸让他以高价位收购刘暮的废纸，也算是勉强报恩。
现在工作没了，她就豁出去了，也不管那经理的脸色，就要老爸在这里收拾那女人一顿才行！
“许小夏，我不管你们家里有什么事，现在你因为扰乱店里秩序，故意得罪顾客被炒了，收拾自己的东西走人！”
经理不想事态继续扩大，更不能在自己的班次影响了其他顾客，只想马上让这几个人滚蛋，特别是那个乞丐一样的刘暮。
“你有资格解雇她？”刘暮站了出来，声音有些大，“值班经理算什么经理，把你们店长叫出来，我已经说了要买车，你是要代表你们店不做生意？”
值班经理刚要说不做，可一想这人今天这么拽，她就不能让她轻易走了。
要是卡刷不出来，到时候再狠狠羞辱她一顿，顺便让经理把许小夏赶走，到时候再把她的提成卡下来，不就成自己的了？
“好啊，你要诚心想买我也不拦着，来来，您跟我这边刷卡！”
经理叫胡俊豪，长得一般，就一中等身材小白脸，比一米七五的刘暮足足矮了一个拳头。
“不是你！”刘暮按住许小夏要递卡的手，说：“我是许小夏的顾客，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还有，你们要是炒了她，那我不在你们店里买也行。我记得隔壁街就有跟你们定位差不多的车行吧？
“叫什么名字来着？”
许小夏配合点头：“对，是有一家竞品店。”
也不等值班经理多说什么，许小夏拉着刘暮就往办手续的经理那边去，路上压低声音，“小暮姐，我们一会儿路过大门，我推你一把，你就跑吧。犯不着用你辛苦赚来的钱做冤大头，为我出气不值得，反正我也不想干了。”
她那模样哪里像不想干，制服熨烫得一条皱纹都没有，头发整整齐齐盘在脑后，妆容标准，明明处处都显示着对这份工作的重视。
刘暮没回话，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就绕过了大门，直接去了接待区。
在沙发上坐下，直接说：“S800末世方舟，要两辆，刷卡。”
办手续有专门的人，刚才已经看到大厅里发生的事，现在后面又有一群人围观，并没有马上接卡。
值班经理是销售部的，吴红可不会因为别人的矛盾影响自己的业绩。
她摆出标准的职业笑容，十分有礼地说：“女士，不好意思，是这样的。根据公司规定购买我们这款车需要进行简单的资金审核，也就是如果您银行账户和其他资产足够，我们就接受分期付款。如果您想付全款，那么在准备文件之前，我需要查一查您的账户是否有足够资金。
“您看，方便吗？”
吴红朝许小夏伸出手，意思是已经说明，可以拿卡了。
刘暮见许小夏都要急哭了，淡淡笑了笑，“给她吧。”
吴红微微弯腰接过，说了句‘请您稍等’就开始查看，中途让刘暮输入了一遍密码。
见到账户上的余额，她脸上的笑容愈发诚挚。
来到刘暮面前，双手递上银行卡，然后热情地握住她的手，“刘老板，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可千万别介意。您放心，您要的车和其他条件，我们绝对满足，保证马上就办好！”
“还有一点，”刘暮穿着寒酸，却姿势随意地坐在沙发上，故意朝站在一边的许小夏勾了勾手指，“这是我的导购，这一单的提成和她这个月的工资，当然，我认为能拉到我这样的大客户，她也有资格得到奖金……以上这些，麻烦您也一次帮她算出来。
“我付款的同时，也希望你们当场给她转账，毕竟你们这的某些领导一看就会干出侵吞员工薪资的事……”
她故意看了眼值班经理胡俊豪，才慢悠悠继续，“我是真信不过。妹子，今天姐姐我照顾你生意，可不能让别人得了好处。”
许小夏整个人都是懵的，刘暮说完好半晌，才在吴红的暗示下木讷点头，“哦，好的，小暮姐。”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我们一直都知道小夏是最优秀的员工，一直对她尽心培养。”
这么大的单子，吴红自然也有可观提成，当然不希望这时候出什么纰漏，于是又故意暗讽了胡俊豪两句，才以最快的速度找来了店里的财务。
许小夏业务也是过硬的，为了拿到高工资摆脱家里讨厌的后妈和糊涂老爸，将公司每款车辆信息背的比宣传手册还熟。
人员就位，其他顾客就看到七八个店里员工加领导围着一个穿破旧绿色爱国棉衣的年轻人看车。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接待哪个大集团老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