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吃了晚饭天还没黑,刘暮问徐小凤明天几点开店。
徐小凤把手机给她看,“两点半的闹钟,看到没,我一天天的才是起得比公鸡早呢。”
刘暮看了她抱着已经睡着的小勇,又说:“你那空调不是坏了吗?今晚就睡楼上吧,放心,我在一楼守着。”
徐小凤白了她一眼,“我有啥不放心的。再说了,就这么一晚上,还忍不了了?前几年没空调的时候不是一样过。”
“现在热伤风可不好医,天天那救护车都跑到乡下来了,”刘暮不想半夜去救人,徐小凤的父母以前对她有恩,这姐姐人也不错,像上辈子就那么死了的话,怪可惜的。
“你自己没事,小勇要是病了接连几天都上不了学,你还得照顾他,店也别开了。”
“你……”徐小凤似乎生气了,俏脸垮下来,“你这丫头怎么乌鸦嘴呢?前几天街口的李老头才没了,大家都说是热死的。”
“那还走吗?”刘暮剔着牙,指了指楼上,“上去吧,早点睡,凌晨别起不来。”
徐小凤争辩了一句自己怎么可能起不来,犹豫之后,还是听了刘暮的话。
这个夜晚,刘暮是睡不着的,先把牛波一喂饱了,给它拉去了地下室,自己又上来。
在堆场各处检查了监测仪器和监控是不是完好,又看了监控的清晰度,最后搬了把椅子坐在露天处喂蚊子。
天黑了,温度却没降多少,连蚊子都热得比往年少了大半。
边拍打边在心里清点着自己的物品。
食物,水,药物,衣物,材料,发电机,空气净化机,地下室的电路和水管系统,日用品,自己所知道的有用的机器、工具……
一件件地数一遍,发现原本不打算多屯的物资,七七八八下来还是不老少。
到了零点,温度明显升高了。
一小时前还猖狂的蚊子,这会打着旋地掉地上,自己就死了。
看过腕表上的温度计,数字已经跳到57°,比前一个小时上升了18度。
刘暮看了眼始终没彻底暗下去的天空,起身进了小楼。
徐小凤这姐姐可能是太信任她,卧室门居然没反锁。
听着轻微的鼾声,刘暮先把睡在床上的小勇抱去了地下室,再返回来叫徐小凤。
可这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叫都叫不醒。
即便开了空调,室内温度也在不断升高,很快刘暮就冒出一头的汗。
无奈,她一弯腰,将徐小凤背了起来。
有三个月的体能训练打底,她力气大了不少,加上徐小凤也就是一张圆脸看着胖,其实估计也就一百三不到,不算重。
刘暮背着不算费劲,可下楼梯时颠簸还是让徐小凤察觉了什么。
她张开眼,灯光里就看到满脸汗水的刘暮,刚要动作,被后者喝止。
“别乱动,我放你下来,醒了就自己去地下室。”
徐小凤还没清醒,站在楼梯上莫名问,“你放我下来干啥?”
啪!
刘暮知道她还没清醒,一巴掌拍在她额头,“愣什么呢,小凤姐,我闲的大晚上背你练肌肉啊?外面温度已经六十度了,不正常,我们先去地下室将就一晚。小勇我已经抱下去了,你也跟上!”
徐小凤揉着脑袋,总算清楚了情况,却转身往楼上跑。
“嘿,你干什么?”
这姐姐边跑边说,“得把有用的东西带上啊,小暮,你也快来,我们把被子那些抱下去。”
徐小凤没发现,本来家具就简陋的房子里,这几天陆陆续续少了不少东西,都是被刘暮一点一点搬去了地下室。
这会儿也就床、空调被和几个枕头了。
徐小凤似乎没想东西这么少,还在屋里翻找了一遍,不甘心地看了几眼空调,确定没法短时间拆下来,才跟着去了地下室。
“你这里东西这么齐全呢?”
进了恒温室,徐小凤简直要被眼前的房间惊呆了。
超过五十平的空间里,从沙发到桌椅,从电视、电冰箱到厨房,几乎全都齐备。
而且光是看着摸着,那质量都比小楼里的好得不止一个档次。好几个牌子图案,她可是知道的,以前在商场看过价钱,都不是普通家庭舍得买的。
刘暮没时间解释,确定监控和检测仪器正常,匆匆说还有事就上到了地面。
一个小时,将堆场里易燃废品全收进了系统,给两道围墙的大铁门都加了三把锁,然后关闭了除摄像头和检测设备的所有电源。
又打开阀门,将楼顶水塔的水全部放进地下储水池。
一切弄好后,她给自己点了支烟,浑身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站在地下室隐藏在室外土包下的入口,默默望着北方。
很快,附近街道和村子传来狗叫,接着是其他动物的吵闹,然后是再也睡不着的人类。
喧嚣声越来越大,刘暮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群发给了十几个号码。
手机已经滚烫,再升温就用不了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也是最后的一个小时,她看到了……
看到了耀眼的光亮在北方夜空突然出现,看到了田野里突然燃烧起来的稻草堆,然后是树林,接着是空调外机冒出火花点燃房屋,也看到了惊惶无助的人类……
转身下地下室,将十厘米厚钢门拉上,然后是三层各十厘米厚的阻燃、重铅、防火隔热的门,每一道隔了一米左右的封闭空间,一层层关好上锁……
静,极度的安静,或许这就是课本上说的死寂。
“小暮,外面咋了?”
。。。
罗三林听见客厅里的响动,叹了口气,起身出了卧室。
“爸,妈,你们是不是又没开空调?都跟你们说了多少回了,省那点电还不够感冒的药费,你们就是不听……等等,你们大晚上的要去哪儿?”
门口,刚打开门的罗父罗母尴尬地站在玄关,两人咯吱窝下各夹了一床单人草席,罗父手里还拿了烟和打火机,罗母则是两床小毯子。
罗母说:“这不是太热了,我们去下面找个凉快的地儿待会儿。”
罗三林哪里不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大晚上的,外面哪里不比家里热啊,你们要真舍不得电费,要不我们睡一个屋,开一个空调还不成吗?”
罗父烟也不点了,横眉怒道,“空调就凉快了?你看看你还不是背心都汗湿了,我们就是要去地下二层,那里的温度可比空调低。你自己睡去,空调开低些,别管我们!”
说着拉上罗母就往外走,罗母连忙说:“仔啊,你自己锁好门,早饭我会上来做。快去睡吧!”
等罗三林走到门口,老两口已经按了电梯。
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也只能锁门回房,就在他纳闷空调开着怎么还这么热的时候,手机响起了提示音。
打开一看,是刘暮发来的信息:
【给我亲近的朋友们:如果你们信任我这个朋友,请立刻备尽量多的食物和水前往就近避难所,最好是在地下或防空洞,别问为什么,也不是恶作剧,以我个人的信誉担保,立刻去!——你们的朋友刘暮。】
罗三林笑了一声,刚要把手机扔回书桌上,却突然停下。
她以为刘暮在开玩笑,可手机的温度却烫得他指尖微缩。
又匆匆看了一遍信息,罗三林突然动了起来。
他曾在jc学校接受过专门训练。
拿出军用背包,快速往里面塞求生用品,手机拨了出去,响了一声就被挂断,再拨的时候,刘暮关机了。
“到底怎么回事?”
高热量食品,药品,干净的水,还有家里的现金和值钱首饰,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加上品性从小端正,父母藏东西从来不避着他。
收拾的同时,罗三林突然感觉到强烈的不安,没有犹豫,马上给所里办事的群里发了条语音消息,是让大家避难的。
下楼的时候,他跑到楼梯间拆了把消防斧,然后直接给自己在区应急所的熟人打了电话。
“喂,孟叔……”
一刻钟,在地下停车场跟父母解释清楚后,老人还不信,可突然间,整个城市都响起了紧急避难警报。
与防空警报没有多大的差别,可在半夜响起,还是大家都被热醒的时候,就不是什么演习了。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市民的手机也收到了避难短信。
信息内容完全一样,并且明确指出要所有人就近找到地下避难处躲避,同时要求城市内及周边区域所有的防空洞对外开放!
【……立刻、就近避难!这不是演习,不是演习!】
。。。造纸厂家属小区,
许小夏收到短信时,正在跟后妈吵架。
“我说了,小暮是我亲姐,我又不是你,还能去勾引姐妹!疯了吗,我自己没出息吗?
“爸,你能不能管管这个女人,她凭什么要我去傍大款?”
手机震动,许小夏匆匆看了一眼,准备继续骂人,抬起的头又立刻低下去。
同样的短信,许小夏甚至没有像罗三林一样犹豫,立刻大叫起来,
“爸,马上收拾贵重物品,我们去避难,快!”
“大晚上的,”被吵得心脏痛的许主任实在忍不了了,“你们就安生点吧,又没打仗,避什么难?”
许小夏眼珠子一转,自己急忙跑的同时,继续大喊,“市政府发布地震预警啦,你们没收到短信吗?快!快!外面的人都闹起来了,赶紧收拾!”
她一身睡衣,冲进房间就拿现金和值钱的东西,还随手拿了两套运动服。
许主任先是不信,他手机没收到信息,可外面却是乱哄哄的。
后妈爱钱,但更怕死,这时候也不闹了,见许小夏要往他们房间去,赶紧跟了上去,“嘿!嘿!我的东西自己会收拾,不用你,我马上就收拾好!”
“谁要你的东西,我给我爸拿血压药呢,谁管你!”许小夏还真就只关心许主任,放在一起的药,她就是没给后妈的捎上。
家里两个女人忙起来,许主任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朝许小夏喊,“闺女,不要别的,拿吃的喝的,爸的药自己拿,你快去把冰箱里的都拿上!”
他这个年纪是经历过一些事的,不管是地震还是洪涝,吃的喝的,还有药,那都是最要紧的。
许主任第一个就是抱了家里的药箱,又催年轻老婆,“三妹,别拿口红了,劳什子拿着干啥,拿钱,拿首饰值钱的。快,拿了出来帮小夏装吃的!把那乘凉的草席带上,能背上的水壶都灌满!”
三个人急吼吼收拾,后妈心里有火,差不多的时候刚要说点什么刺一下许小夏,三人手机同时响了。
果然是政府发的避难信息,接着警报就响了。
“走!去厂子的防空洞,快,去找个好位置!”
许主任一声令下,新老婆和女儿,三人大包小包一起冲出家门。
跟他们一样收到刘暮短信的还有十几个人,在看了信息的第一时间,也几乎做了同样的事。
当他们成为最早进了各处避难所的一批后,刚安置好,就听见外面传来惊恐的尖叫,接着就是强烈的光亮,将黑夜照亮,再之后……
便是多年后提起来,幸存者依然全身发抖,无法回忆的恐怖景象。
警报声也传到了回收站,经过监控设备传进了地下。
刘暮面色冷凝地看着监控画面,一言不发。
“小暮,外面这是怎么了?
“怎么冒烟了?还有那些废钢,咋都变红了,跟用火烧了似的?”
徐小凤惊恐地看着外面比白昼更刺眼的画面,
看着房子自己燃烧起来,
看着地面冒出浓烟,
看着青草瞬间枯萎……
纵然是早早没了父母,独自开店养弟弟的姐姐,这时候也害怕得哭了起来。
可她不敢哭出声,似乎怕引来外面的无形力量。
“是太阳,”刘暮不知道怎么解释,她自己也一直没弄清楚具体原因,只能给出后来官方的说法,“有些陨石,从太阳的方向来,带着火,然后落到了地球上。”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现在,她都没有高学历,很多现象见到也说不出什么高端的句子,
“我们接下来半个月恐怕都出不去,害怕的话就别看了,现在不用早起,有时间好好睡个觉了。”
这么说,徐小凤哪里还睡得着,颤颤巍巍地问,“小暮啊,我们在这里安全吗?”
“安全!相信我,整个海城没有比我们这里更安全的了。”刘暮知道正常人无法接受这样的灾难,甚至会因此留下严重的应激障碍。
比如她自己,尽管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有上辈子的经历,此刻她的手还是在颤抖,内心还是有抑制不住的恐惧。
“那,那外面那些人?”徐小凤抹了把眼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是不肯从屏幕上移开。
刘暮沉默,她不是救世主,救不了所有的人,也不想承担那种无意义的责任,如果往那方面想的话,只会让她背上虚无沉重的枷锁。
“小凤姐,在见到这些景象之前,你会相信今夜会发生这种事情吗?”
她决定换个方式,跟徐小凤聊清楚,也是为了解开自己的心结。
徐小凤低声抽噎,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是啊,我也不信,大家也都不会信。”刘暮按住徐小凤的肩膀,将她的视线强行从火红的监控屏幕上移开,“听着,我们能做的只有自救,我们的能力也只够救我们自己。一小时前,市政府已经发了警报,外面的人是有时间躲避的,不管他们能不能躲掉,只能说……这就是他们的命了。
“·”就像我是孤儿,就像徐叔和阿姨出车祸,你和小勇相依为命,我们无力改变什么,也不是我们的责任,这就是我们的命。”
徐小凤狠狠吸了吸鼻子,说到自己身上,她就明白了,但还是问了出来,“那你是怎……?”
刘暮坚毅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决定延续自己的神秘论调,“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信,但是真的。我从小就做一个梦,梦见天上掉下来大火球,点燃了所有东西。
“本来是模模糊糊的,可最近三个月这个梦越来越清晰,就在前几天甚至连日子都清楚了。所以,你懂吗?”
徐小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难怪你不提前说,要是前几天你跟我说是梦见的,我也不信。小暮,我懂了,你能救我和小勇就已经很好了,我自己也没能力救别人不是?
“我会好好跟小勇解释,也会帮你多做事的,谢谢你救了我们!”
同时她也想到,难怪刘暮突然就不相看对象了,还花了所有的积蓄修房子。
可她却一直都没帮上什么忙,还不知道刘暮承受了这么大的恐惧,一时间徐小凤就更决心以后要好好报答刘暮。
离开监控区前,徐小凤已经没哭了,“小暮,你也睡会儿吧。我们安全了,你也不用再做这个梦了。你也别怕,真要是再做噩梦,我和小勇都在!”
孤家寡人习惯了的刘暮猛然听到这话,感动是有一些,可多少还有些不适应,“嗯,你去休息吧,我要把这些影像资料存好,以后说不定有用。”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除了小床上睡得跟小猪一样的张小勇。
‘2024年6月25日,凌晨三点零八分整,灾难降临——记录人:刘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