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庵,水榭之中,方才还立着的五道人影,与此同时就仅剩下两道白衣身影,一男一女,一站一坐。
而那圆拱门中,先前还相互拌嘴争斗的少女也不知何时玩在了一起,摊开一张宣纸,趴在石桌上随意的涂写画画,身后一身材浮凸的美妇惬意的跪坐在随行拿来的软毯上,捋着浑圆的洁白裙摆,给两位少女研墨。
水榭中两人相顾无言,沉默的北风中唯有亭台下的风铃叮咚声,以及发丝衣裳飘浮声响起。
李卯伏在栏杆上,目不斜视地眺望着那三道养眼的身形,轻声开口道:“师父,你跟紫檀准备在这儿逗留多长时间?”
师清璇沉默几息,淡冷声线不喜不悲:“紫檀天天念着你,可以多待一些时日。”
“嗯,我也挺想师父和紫檀的,一晃都两三年过去了,那昔年光景仿若昨日,历历在目。”李卯眸光出神,语声和煦。
师清璇张了张嘴,但最后没有说出话来。
两人再次重归沉默,过了几息后。
“师父....”
“世子.....”
“你先说。”清璇剑主语气不容质疑。
李卯淡淡一笑,直起身子转过来,直勾勾盯着那青色纱幔。
师清璇丝毫不避,迎着那桃花眸子,那为人师长的上位者气场不怒自威。
在她的观念里,当她的徒弟,就得绝对听从她的命令,不可有任何质疑违抗。
因此即使两人再尴尬,她也不可能率先躲避目光。
李卯自然是知道她的性子,眼眸率先低垂,轻声道:“没什么,就是这么多年没见了,想看看师父的脸。”
“就这?”师清璇挑眉反问。
“是。”李卯认真的点点头。
师清摇摇头,转而没有任何忸怩犹豫地将那青色斗笠自头顶摘去,三千烦恼丝瞬间倾泻而下,搭在了那绰约削素的肩头。
李卯抬起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纱幔缓缓消失,自那光洁的下巴,两片淡红的朱唇,再到那弧线高傲,如鹅脂般凝润的挺翘琼鼻,以及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两条威严冷冽的翠眉。
青丝以一翠绿玉花斜簪成飞仙髻,高高耸起,发髻下青丝如瀑倾泻,一如那洛水畔之神女,让人不觉想象脑后浮起一圈圈光晕。
但其中唯一能够令人说道指点,美中不足的只怕就是面容之上那仿佛万年不化的寒冰,只一眼就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李卯眼中闪过一如十几年前看见这位高洁不可亵渎剑主那时懵懂的惊艳。
清璇剑主淡漠的看着那痴痴的眼神,心底忽现几分受用。
风儿飘摇,李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仿若艺术品般的面颊,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那之间仿佛将往前整个十几年相处的时光都回想了个遍。
”许是察觉到了些许异常,师清璇抿着朱唇,纱幔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缠绕着白布的手掌。“你的手,伤势可还好?
但那眼眸深处,如湖面蜻蜓一点般泛起细微的涟漪。
李卯举起裹着白色绸带的手掌无所谓的笑了笑:“那夜煞好歹也是个宗师,自是不屑于去下毒,也仅仅是利器罢了,我有真气护体,但也仅仅破开了一层血肉,过半个月大概就和好如初。”
言毕,李卯收回视线,眼中带着几分释然的再次望向远空蓝天。
师清璇不觉间蹙起了蛾眉,抿紧唇瓣。
李卯轻声诉说道:
“师父在我心里,重要程度不亚于几位有恩于我的长辈。”
“师父,这可能是卯儿最后喊您师父了。”
师清璇看着李卯乌鬓飘扬的背影,心脏猛然一揪,阵阵无法言喻的酸涩复杂一如苦水般往上涌来。
“卯儿。”
红色剑穗轻轻拂动,师清璇突然沙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李卯耳朵一动,但没有回头。
“我们还像从前一般那样不好吗?”
李卯静待下文。
“只要你听为师的话,不要再对为师有那任何逾越的念头。”
“我们重新回到从前那般好不好?”
师清璇踏前一步,像是在证实自己说的都是真话。
那神女般高傲的女子,竟然也破天荒带上了些微恳求的语气。
“师父,卯儿三年前就说过了,我不会打消那个念头。”
李卯转过身来,眼神熠熠的直视着那拧起的眉峰,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三年前他在当时条规堪称最为死板的昆仑山上,在一次桃花满天飞的下午,师徒二人一如往日那般在桃花树下小酌。
那时候的两人还相谈融洽,而剑主也不时朝自己的得意门生投去柔和的目光与笑容。
可是某人他就是不知足,酒到浓兴之时,竟然将一封藏了几个月的情书给师清璇递了过去。
而昆仑山女子一派之中,素来讲究剑心通明,淡然脱尘,所以这事在条框死板肃穆的昆仑山上发生,结果可想而知。
师清璇当场色变,怒斥李卯不守门规,大逆不道。
而李卯死性不改,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就是师清璇再怎么训他都不收回去。
师清璇什么时候被李卯这般顶撞过?
于是将李卯罚跪在宗门前,什么时候打消念头,什么时候回来。
结果李卯不吃不喝三天三夜,最后昏了过去。
全宗上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在劝剑主开恩三思。
但两个人都是倔,一个醒了吃个饭继续跪,一个继续置之不理。
到了最后那昆仑山的剑子,就被直接当着宗门上下十几人的面,逐出了宗门。
当时李青天见他回去还纳闷,但是一看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猜了个大概,愣是一声没吭。
“你为什么还是不听为师的话!”师清璇一声呼吸紊乱的清叱带回了李卯的思绪。
李卯淡然一笑,又是轻声道:“三年前卯儿不会,三年后卯儿亦然不会。”
“不过剑主觉得我是个麻烦,那我这就告辞。”
话音刚落,李卯紧了紧狐裘,快步走向了那圆拱门内的有说有笑的三人。
师清璇看着大步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猛地攥住了长剑。
心中再次被触犯威严的怒火伴着酸涩滞堵百感交集,抿唇闭上眼眸头脑阵阵发昏。
师清璇隐约间已经醒悟。
她的剑子,早已不再是那个天天围着她转,只有她的少年了。
圆拱门之中,两位不顾仪容的少女见情郎走来,均是正襟端坐,颇有淑女仪态的指点风景。
不过李卯一坐到两人中间,紫檀立马破功,澹台玉容自然也是气的破功。
桑红皖笑吟吟的看着几人相处,心想这小王爷魅力也颇大,竟然过来能让两个貌美少女小猪一般的争食儿。
但几人还没腻歪多久,那看管桃花庵的老妪拄着一个拐杖就朝着园子里仅有的一家人走来。
“公子,您能托我做个事吗?”老妪手里抖落出一封上了年代的黄面信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