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往寒来,转眼又到了北风凛冽的季节。
程远志已在洛阳待了数月,将大部分家产转移到上党后,惊觉已是中平四年。
这时,荀彧叔侄三人再次来到洛阳,聚集了一大波颖川士子的东城茶社,复又热闹起来。
程远志中间去过一次,发现与他们谈不热乎,也拉拢不到张扬麾下效力,索性就不再去东城茶社。
他们看不上张扬,却纷纷开玩笑说:若是程远志招揽,他们就考虑考虑。
程远志自是连连否认自己有当人主的想法。
荀彧等颖川士子旋即分为两派,一派认为眼下应该为朝廷效力,哪怕官职低一点,先将就着干,不能让宦官再嚣张下去,疯狂针对士子党人。
另一派的观点是居野观望,以待时变。
除此之外,何进也隔三差五召唤,询问解决宦官之患的法子。
程远志倒是去大将军府帮过几次忙,出过几个不馊的主意,但所有主意何进皆不纳。
策虽不纳,何进却对程远志愈发欣赏了,透露出征辟他为幕僚的想法。
程远志百般推辞。
何进招幕僚并非是想广开言路,拯救大汉,而是做给天下人看,证明他“虚怀若谷,礼贤下士”,为了斗垮宦官而招揽英才。
程远志对此毫不在意。
何进从来就没想真的灭掉宦官,他已是位极人臣,权势滔天,总揽天下兵马,立场时而被士人携裹,时而被妹妹何皇后左右,摇摆不定。
宦官之祸虽是始于桓帝刘志,隐患却由来已久,
自光武中兴以来,大汉逐渐形成了文官敢于死谏的风气。
到了刘志执政时期,这股风气到达了巅峰——身死事小,失节事大。
那些文官士人根本不顾及皇帝的想法和利益,凡是看到不合乎礼仪、不合乎道德的,他们就争,拿命去争。
如果还争不来,那就结党去争。
一开始,刘志还有闲情逸致接纳清流文官们的意见,但慢慢的,当刘志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他开始对这些文官们感到了烦躁。
但是这些人自诩名士清流,满口仁义道德,为国家社稷着想。
他们想当然地以为,清廉正直就可以站道德在制高点,指导一切,审判一切。
甚至包括皇帝的一言一行,衣食起居,都在他们的指导范围。
但实际上呢?
在这个时代,忠肝义胆再高,也高不过圣意独裁。
来自最高权力的意志,比三岁孩童的情绪更加阴晴不定,无论你怎样自诩正直,自以为正确。
最终都不得不屈从于皇权。
刘志无法忍受士子党人们的指手画脚,却苦于无法直接动手。
这些人都是正派人士,如果皇帝出面打压,就会让百姓和其他官员对朝廷产生不信任。
最后,聪明的刘志想出了一个完美的办法:
给敌人,制造一个敌人。
于是他扶植宦官,让这些党人士子去和宦官们内斗,自己则躲到宦官的后面,从中裁决,抓住小把柄大做文章,狠狠制裁党人。
所以,桓、灵二帝时期独有的奇景出现了。
宦官们犹如不败神话,斗完外戚打士党,屠士人如屠鸡仔,一批一批的处理。灭外戚如宰猪羊,想杀就杀,毫无顾忌。
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大将军何进,全被宦官活活砍死。
宦官为何如此胆大包天,不怕皇帝怪罪清算?
因为他们本身就代表皇权,是皇帝权力和意志的延伸。
皇帝怎么会怪罪自己呢?
这日,程远志从院中内门穿墙而过,来到袁术家。
刚进内院,就是一愣。
然后很不客气的给了袁术轻轻一捶,笑骂道:“好你个公路,金屋藏娇!难怪这多天不声不响。”
房间里,赫然坐着一个十四五岁,气质格外娴静的少女。
她的容貌虽谈不上闭月羞花,却也很耐看,翠眉细长,眼含灵性,五官极其白皙柔和,神色间充满了江南水乡女子的软侬温婉韵味。
更有一种介乎于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之间的气质。
美女诶!程远志眼神亮了。
袁术被打得身形一个趔趄,手捂胸口,恼火的瞪过来:
“竖子休得乱语。”
“咳咳…”
程远志连忙笑着赔礼,问道:“公路唤我来有何事?嗯,这位是……”
言语间,脚步不由自主的靠了过去,直愣愣盯着那女子一阵猛瞧。
袁术拉了一把,发现拽不动他,没奈何道:“此乃蔡邕之女,今日随父从吴郡归来,特来拜会。”
程远志一怔,目光并不从蔡邕之女身上移开:“随父拜会?父……咳咳,蔡邕大人呢?”
“咳,咳咳……”
“竖子休得无礼!”
咳嗽声是从一旁传来的,声音低沉且有威严,里面还包含着一丝丝愠怒。
程远志听出来的同时还吓了一跳。
转头一瞧,角落里居然还坐着一个老头。
此时,那老头正吹胡子瞪眼看过来。
斥责声来自于蔡邕之女,此时她杏眼圆睁,嗔怒十足的望过来,小胸脯气得一起一伏。
惹人注目。
程远志的目光微不可查的掠过高地,瞬间变得斯文起来,心知自己一句“大人”,得罪了这一老一少。
“大人”不是官职是敬语,是对父亲母亲的统称。
本来,对一个不熟悉的长者称呼大人也没什么,一般人也不会计较。
敬语嘛,很多场合都可以用的。
但若是对人称呼大人时,现场有其女儿在,那意思就不一样了。
不等蔡邕开口,袁术就趁机还了程远志一拳头,道:“贤弟,这位便是蔡邕蔡大家。”
“蔡公,这便是术刚刚提起过的义弟袁射。”
闻言,蔡邕脸色稍缓,“哦”了一声,明白这次应该是个误会,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汝便是云梦狂士?”
“见过蔡公。”程远志点点头,拱手道:“都是道上的朋友抬举……啊不,承蒙各方士子抬爱,起了这么个外号,让您见笑了……”
蔡邕看看程远志,目光里尽是嫌弃。
都是道上的人抬举?听听,这叫什么混账话,一股子捣江湖地痞流氓的口气!
袁术苦笑着打圆场,岔开话题道:“蔡公远道而回,可有住处?”
蔡邕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他避祸吴地已近十年,十年前被迫离开时,京城家产早已变卖。
今日刚回来,还没来得及置办房产。
从东门进城的时候,就琢磨着挨家挨户探访一下旧日好友,寻求一下帮助什么的。
能赞助一套宅子也是极好的。
目标都选好了,西城卫家。
偏偏袁术家就在东城入城后最显眼的位置,偏偏马车路过门口的时候,被袁术碰到。
袁术当即热情相邀,入内歇息。
蔡邕与袁隗同辈同龄,相熟,与袁术这些小一辈的倒是没什么交情,本来,他没打算来叨扰袁术的,
可盛情难却,他也就索性进来坐坐,顺便探探口风,对都城洛阳的时局了解一二。
没想到刚坐下,偏偏又遇到“袁射”这么个奇葩。
事情就是这么寸。
发呆的功夫,蔡邕就看到“袁射”一脸坏笑,凑到女儿蔡琰跟前,自来熟的唠着嗑。
“妹子,渴不渴?
“今年多大了?”
“许了人家没……”
蔡琰登时满脸羞红,啐了一句:“登徒子,去死!!”
而后就如受惊的小鹿儿一般,扬起衣袖遮住脸,急急忙躲于父亲身后。
然后悄悄探出半张脸……
蔡邕很恼火,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怒火有些压抑不住的时候……
画风突变。
程远志忽然一本正经,恭恭敬敬又行了个礼,目光正气凛然道:
“在下仰慕蔡公已久,适才失礼,还望见谅。”
蔡邕点点头,对袁术道:“叨扰了,老夫告辞。”
他毕竟年纪摆在那里,什么场面没见过?自有容人之量,倒不会因为一两句唐突之言,大发雷霆,让主家下不来台。
蔡邕也是从年轻那会过来的,深知苗条淑女,君子好逑,此乃天伦,并不为罪。
他介意的是“袁射”所用的方式,令人极其不适。
说罢,他拱了拱手,牵着女儿的衣袖就往外走。
这地方,他不乐意待下去了。
“且慢。”
程远志横移一步,挡住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