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两个字如今说出去谁都怕,但大人物们又不坐衙门,故陈设待遇什么的也并没比旁的衙门强多少,要到这月月中才给供炭。姜寒星一推门进去,还没她那个小屋子暖和,一群人围着茶炉坐蹭唯一的热气,大多数都是同寒星一个头儿的,也有几个不是,不过见她进来都笑,乱七八糟的同她打招呼。
寒星来了啊。
寒星,你又迟到了。
诸如此类。
坊间传闻中,东厂上下都是坏得流水的,谋财害命,奸淫掳掠吃小孩儿,无恶不作。这些事他们倒也确实都做过,不过——上头的她不清楚——对他们这些干活儿的来说,这些事都是工作,而不是爱好,上头不发话时,很少会有人日日都有热爱“工作”的旺盛精力,混日子挣钱养活家里,同寻常人无异。
只是做的事并不如寻常人那般体面罢了。
“刚下了雪,城郊的流民估计要大批的往城里涌,往年这时候总能看着城门守卫多拿几个犯人的,又是好几两银子,我们说好了都去,段大人说他也同去。”
说话的是姜寒星的头儿吴荃,锦衣卫出身的,身手了得,就是人一直不怎么聪明——他与姜寒星都算是段修己的人,只是她来了之后,吴荃便觉得她夺了段修己对他的恩宠,所以一直对她挺不满的。段修己一个小小六品百户而已,吴荃还能弄得像宫里娘娘们争宠似的,这种人脑子能好使到哪儿去。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假惺惺:“寒星你去吗?”
“这天,说冷便突然冷起来了,我手都有些冻伤了,实在是不想动了,”刚得了五十两银子呢,姜寒星现在不缺钱,便暂时不想那么玩命,“我就不去了。”
“手冻伤了呀。”角落里坐着的那个接过话头来。
这个叫于峰,并不是吴荃他们这一伙儿的,且他们头儿同吴荃一向不对付,不过他向来跟谁都话多,又从来是个好欺负的好好先生,倒是同他们这边关系还行。
他带着点猥琐的笑:“看来姑娘家家的到了年纪,一个人睡就是不行,要不今晚去哥哥那儿,哥哥帮你暖一暖?”
一群人都哄笑起来,间或夹杂着“也来找找我们啊,光便宜了他可不行”之类的话。
姜寒星做了两年东厂小吏,当然知道这些男的想听什么。于是也没说话,就勾着嘴角陪着他们笑。
“对了,寒星,”等他们都笑够了,吴荃才开口,突然想起来似的,“段大人方才来过,特意交代让你来了让你去找他一趟,只顾着闲扯,都忘了同你说了。”
应该是要问一问她昨晚杨府的情况。监视杨延和这事,是段百户单独同她交代的,他既然没说能不能说,那便还是不要说的好——差点都忘了,她今日得去同段修己禀告昨日杨府情形的。
“肯定是什么苦差事才想起我来了,上次那个锦衣卫千户的案子,差点没要了我半条命,”姜寒星只字未提杨延和的事,只是站起来,笑着道别,“那我就先告辞了,各位慢慢聊啊。”
半柱香后,姜寒星站在了西厢房前。
好歹正六品的官呢,哪儿能同他们这些小吏厮混一处,西厢房是专门的百户办事间。她伸手要去敲门。
“万一被厂公发觉了,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是段修己突然提高了的声音。姜寒星顿了下,手放了下去。
知道越多死的越快,故她并没什么爱听人墙角的毛病,但……姜寒星琢磨着,段修己叫的她,他肯定知道不一会儿她就要来的,所以,这是故意要让她听见的?
就在她犹豫的间隙里,屋里人已经又你来我往说了好几句了。
“左右掉的是我的脑袋,同你又无关。”
这是许泛的声音,姜寒星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许泛是千户,算是东厂里除了厂公他老人家官职最高的,不过他一贯沉默寡言话不多也不怎么管事,新来的许多都不怎么认识他。
但姜寒星是个例外。
承蒙段修己赏识,姜寒星对他同许泛之间的恩怨纠葛也略微知晓些。这两人原是同门师兄弟,怀着一腔报国志做了锦衣卫,只是一直也不怎么得重用,后意外得了原东厂厂公丘聚青眼,两人便一块儿来了东厂。
丘聚同刘瑾一直不对付,今圣刚登基时是丘聚执东厂,刘瑾便一直想方设法要把东厂笼络到自己手中,为这事先后对许泛和段修己都递了橄榄枝。许泛没接,但段修己接了,之后,两人便因为这事交恶了。
“师兄!”段修己叫许泛,两个字而已,无限的纠结与痛苦。
姜寒星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当年段修己虽投奔了刘瑾,心里却一直记挂着许泛,为他多方周旋,最后确实是保许泛无虞了,刘瑾却因此也并不怎么信他了,两人就都在东厂这么半死不活的过着。
何必呢,坏人不比好人好做许多,干嘛成心给自己找为难。
“当不起,不早就说好了吗,你我之间,桥归桥路归路。”
“我知你如今在东厂里过得憋屈,但就算另谋高就,也要从长计议些才行,马永成他……”
许泛打断了他:“人各有志,你不必操心我的路。在下这就……”
姜寒星敲响了门:“卑职姜寒星,求见段大人。”
里边急切又压抑的争吵声瞬间平静了下来,然后是段修己清嗓子的声音:“进来吧。”
她一推开门,果然见许泛就停在门口不远处,看她的神色有些复杂,像是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略微同她点了下头,便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她同段修己两个人。
姜寒星弯下了腰:“头儿说您找我。”
她是做好了段修己要问她问题的准备的,譬如,你在外边站了多长时间?
但段修己没有,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神色如常的挥手让她起来:“可有什么情况?”
姜寒星心下便大致了然了。
她眨了眨眼睛:“市间白菜比去年又贵了半文。”
段修己咂了下嘴:“本官是问你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