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这是一场不可能成功的谈判。
杨若希很坚决,即刻退兵,封杨仙逸为西荒并肩王。这个并肩……当然不可能跟皇帝‘并肩’,是跟大皇子杨启这个‘西荒王’并肩。
明升暗降,卸去兵权。杨仙逸岂会不知。他现在手中最大的筹码就是这支大军。
一旦失去手中兵权,他的下场……
杨仙逸并不惧开战。尽管自己拿不下上京,可退路还有。大不了以永安州苍江为界……割土而治!
所以他提出了三个条件。
一是朝廷补偿他的军费,一个天文数字。
二是提高此次前来藩王的爵位。
三是打开城门让自己带着大军在上京巡游一日,慰藉百万将士。
可以说无论从实际利益,还是名声上这些都是不可能答应的。先不提那些军费该不该朝廷出,就第三条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百万大军进入上京,呵呵……杨仙逸怀着什么心思,路人皆知。
双方不欢而散。
老百姓倒是乐得见到这次“西圣之盟”能结下,可现实往往难遂人心。
……
永安州,与渝州毗邻。此二州为西南两道最靠近上京的州。
“统领,再往前三百里就是永安州了,这样的距离我们很难隐藏大军行踪。”
身着赤色狰狞战甲的将士驱马上前,神色恭敬,向一骑当先的林边州汇报道。
林边州骑着的这匹马神骏异常,血红色的毛发随风飘荡,踏步间如同血红色火焰熊熊燃烧。
一身血红战甲映射出嗜血的光芒,随意挑起一个枪花,引得空间都嗡嗡震颤,身后来报的将士勒马急退,避开锋锐。林边州沉吟片刻,冷冷道:
“为什么要隐藏?提速!全军急行!今日……入住永安!”
血红的“林”字大旗在苍原上飞舞,伴随着猎猎秋风,午后蝉鸣。
“杨仙逸……别怪我不守信用,你能给的远比不上我自己要来的痛快!”
……
杨仙逸回到军帐,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怒不可遏。
“卸磨杀驴,杨若希……二叔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当年“湘园之变”时他二十来岁,岁数也不小了。
杨仙逸的父亲杨行周,乃是元帝的嫡子,薨于那场诡异的变乱中。
他是老大,还有另外两个兄弟文不成武不就。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就是未来的太子。
杨仙逸甚至怀疑过自己那位喜欢故作“风雅”的二叔——杨荃,后来的康乐帝。
因为按祖制,自己身为太子的父亲仙逝,将由其嫡弟继太子位。不过朝堂之上和宗室之内有不少人,认为杨荃天性散漫,优柔寡断,毫无帝王之能。
所以在他和二叔之间进行了一场持续两年的“叔侄之争”。
后来,当时太后连碧云从混乱中清醒过来,让自己的儿子当上了皇帝,将他这个孙子赶到了西荒吹沙子。
他不服,他这二叔除了会勾搭人生孩子还会什么?他一直在西荒默默发展自己的势力,就为了等一次机会。
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
正当杨仙逸想着如何说服这些酒肉藩王,让他们心甘情愿跟自己灰溜溜回到西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喊他们打仗可能都缩在后面,狗屁不通,你侵害他们的利益,他们会变得比鬼还精……
没有好处谁愿意陪他来打仗?现在没可能打了,说不得还会与上京搞对立……这可不是他们原来的想法。
突然一人未经奏报,一把掀开帐门。那是他的副手之一,那个金甲大汉。此刻他虎目含泪,嗓音喑哑,颤抖着:
“瑞兆府被破,永安……丢了!”
……
轰!
杨仙逸大脑一片空白,身后帅椅被突来的气息震得粉碎。
“林边州……杨若希……你们无耻小人!啊……”
杨仙逸气急,剑眉倒竖,双目圆瞪。咬牙抽出长剑:“走,带领我们甘州的弟兄走!那些废物不用想了,这个消息瞒不住,他们知道退路已断……只会向杨若希摇尾乞怜!喂他们口饭吃!”
冲出大帐,杨仙逸命人牵来他的龙吟马。赶忙召来自己的心腹将领,让他们集结“甘字营”,他要带着他甘州的二十万弟兄走。
哪怕是死在路上,哪怕是投奔他国,他杨仙逸也不会向杨若希低头!
很快,大军闻风而动,集结完毕。
杨仙逸准备挥军南下。因为北面怎么也逃不出去,那边有着荣国最强大的边军镇守。西边苍江难越,更何况那边永安州自己等人的后勤大本营已经被林边州暗度陈仓拿下了。
东面难道还要去跟东海道盟抢岛屿不成?刚好南方道尊被俘,天灾刚过,林边州又去了永安州……一片坦途。
杨仙逸重拾信心,挥剑南下。
一路上西荒藩王听到风声,齐齐来劝,他们想去向杨若希求情,放过他们这些老家伙。
杨仙逸冷面如铁,直接一剑挑死一位不记得名字的“伯父”,在众藩王惊恐怒骂声中离开联军。
急行四日,离渝州东泰府城不过两百里路程了。
杨仙逸知道他的军队已经很疲惫了,没有后勤补给,几天下来饥渴难耐,很多士兵已经到了极限。
“抓紧时间,等到了东泰府城,好好招待弟兄们。”杨仙逸嘴唇干裂,一半是缺水一半是心急上火。
让一位练气宗师如此狼狈,他此刻的精神状态可想而知。
……
大半日过去,疲劳至极的军队终于赶到东泰府城。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破败……城外方圆几十里的地已经被砍平了,数百个大坑密密麻麻分布着,烟尘纷飞,掉落的黑灰像是一场凄风苦雨将“甘字营”的士气淋得一点儿不剩……那些大坑里全是烧焦的尸体!
走过一个个大坑,士兵们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坟墓……
走进东泰府城……看着人去楼空的萧瑟街道。杨仙逸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愤怒!
“啊!林边州你真狠!釜底抽薪!心里剜血……”
林边州早猜到他会往南,一路上的城镇村落全被清空人员,连东泰府城……都空无一人,可见早有预谋。
在东泰府城休整一日,军中本就不多的马几乎被杀完了。可饥饿虚弱依旧伴随着大军,要不是杨仙逸威严深重,大军早就散了。
“元帅!你就吃一口吧……”金甲将军含泪递上一碗马肉,苦苦哀求。
练气宗师也不能不吃饭,只是比较抗饿。
杨仙逸认真看着地图没理他,片刻后指着离东泰府城最近的一处城市。
“明日,我们需要到这里……”
几位将领走进帐中,神情莫名。
“扑通!”
一齐跪在杨仙逸面前。
“元帅!我等恳请……您带军返回……向陛下请罪!”
“呲——”
说话之人被杨仙逸一剑了结。他阴森森地声音冰寒异常:“谁再提一个字……”
又是数人冲进帐中,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元帅,我跟随您十余年……您念念旧情,我等的一家老小还在西荒。一旦……他们可怎么办……”
杨仙逸将剑抵在他的喉咙,却再也刺不下去,两行热泪流下……
他孤身一人走出大帐,步履蹒跚,神情憔悴……提着染血的长剑毫无目的的走着。
路过一处处军帐,看着一个个面色昏昏,眼神空洞,毫无生气的士兵。甚至有的已经活活饿死……累死……急行军太消耗体力。有的抱着兄弟的尸体哭泣,有的在挖坑掩埋,有的在刨地里的尸体准备……
秋风萧瑟,细雨袭来。
刚才跪在帐中的将领全部走出,他们看着杨仙逸提着长剑,落寞地消失在东泰府城门外。金甲将军要上前跟随,被其余将领抬手拦住……他们神情愧疚,背叛了他们的元帅,这是他们一辈子也无法洗刷的耻辱。
细雨噼里啪啦渐渐变成暴雨,将杨仙逸淋得湿透。他没有骑马,就这样走出东泰府城,走向北方,那里一线‘黑潮’从天边涌起……是那些西荒藩王。
“呵……拿我的人头去请罪吗……”
杨仙逸将淋湿的长发捋至脑后,将一旁的歪斜的“杨”字战旗撕下一条当做发巾,把头发束好。
“呸!老天也为我送行……”杨仙逸吐出被大雨灌了一口的雨水。
单手持剑……独自一步一步向远方铺天盖地的大军走去,义无反顾。
脑海里响起祖母那句叮嘱:安居西荒,性命无忧。
他就不是那安居的人……
漫天秋雨,只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