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往常一样,平凡的一天。
清晨的祈祷结束后,奥多开始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
处理完圣城的各项政务,又将之前拖延的下个月的预算审核完毕,他才终于得以休息。
奥多来到那个曾经与白衣少女促膝长谈的大花园,享受着这迟来的闲暇时光,沉浸于他晚年才培养的爱好之中。
“哎,这株怎么又焉了?”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一朵娇艳的红花,同时释放出神力。
红色的光芒缓缓渗入花瓣之中,原本耷拉着脑袋,仿佛随时都会枯萎的花朵,重新焕发了生机。
“正是生机勃勃的时候,怎么就这般病怏怏的。”
花朵终于抬起了头。奥多收回神力,对着这株娇弱的花朵说道:
“现在还不是凋谢的时候啊。”
位于大陆南端的圣城,此时正是春暖花开之时。阳光明媚,微风拂面,如此美好的时节,若是就此凋零,岂不可惜?
奥多注视着花朵片刻,然后缓缓起身,发出一声轻叹。
“看看……还有哪些家伙无精打采的。”
花园里的花草数不胜数,他必须勤加照料才行。
“见过教皇。”
奥多正在巡视花园,突然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
老人有着短短的头发和圆圆的耳朵,分明是兽人的特征。他坐在轮椅上,显然双腿不便。
“弗林。”
奥多笑着叫出这个熟悉的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欣喜。
这位是阿蒂娅从帝国带回来的客人,与他过去的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怎么来了?”
奥多有些疑惑,这位应该在圣城附近的村庄担任村长的老人,怎么会突然来到大神殿?弗林回答道:
“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什么事?”
“最近村里有些奇怪的传闻。”
“吱呀吱呀——”
弗林转动轮椅,靠近奥多,看着奥多刚刚照料过的花圃,继续说道:
“村里的孩子们说,这几天总看到一个女人在村外徘徊。”
“嗯?是客人吗?”
“我也这么以为,但总觉得有些蹊跷。是这样的,在我来这里之前,您知道我在帝国的遭遇吗?”
奥多的眉头皱了起来,深深的皱纹更加明显了。他知道弗林指的是什么。
“好像是……被掏空的尸体?”
关于那具尸体的样貌,他也从报告中有所耳闻。
“……粉色头发,白色连衣裙,赤脚。是这个女人吗?”
弗林的脸上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点了点头。
“没错。虽然穿着这样的人并不少见,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希望只是我多虑了……”
“不,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调查一下的。”
“多谢。”
奥多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圣城东门的方向,那是弗林所在村庄的方向。
他眯起眼睛,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他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个方向。许久之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道:
“看来我还是闲不下来啊。”
这世道真是不让人省心,一把年纪了,命运还是不肯放过他,这让他感到有些无奈。
在大神殿的大厅里,奥多找到了正在整理圣物摆放的布里斯。
“小子。”
布里斯转过头,看到是奥多,连忙站直身体,回答道:
“是?”
布里斯心想,现在还不是奥多来找他的时间,他突然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要来训斥他了。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在奥多审视的目光下,布里斯惴惴不安地想着。
“我要出去一趟,”
奥多说道,
“可能要晚些回来。”
虽然奥多的语气平淡,但他的神情却分明透露出一种严肃的意味,这让布里斯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奥多露出这种表情,并且身上散发着阵阵杀气的时候,意味着什么。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只有一次,在他与奥多初次见面的时候,他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充满了压迫感。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奥多说道:
“四天,如果四天之后我还没有回来,就把结界打开。”
布里斯的呼吸一滞,眼睛瞪得老大。
“这……”
“抱歉了,让你担此重任。就这样吧,我走了。”
布里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望着奥多远去的背影。
虽然距离很远,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笼罩在圣城上空的气息,与孩子们在帝国遇到的那具空心尸体不同。
而且,这股气息强大到让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奥多缓步前行,最终来到了气息的源头,他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你来了?”
巨大的业力就在那里。
那是一个身形纤细的女人,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意。
奥多叹息道:
“原来是你。”
如同春天般美丽的女子,笑了。她赤着脚,轻轻地踩在泥土上,看着奥多。
“你认识我?真奇怪,现在你应该还不认识我才对。”
“你如此令人作呕,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
奥多说出了从报告中得知的名字:
“……米拉。”
“你真的认识我啊。看来我太不小心了?”
“你这肮脏的东西,令人作呕的怪物。”
奥多放下手中的拐杖,舒展了一下筋骨,发出“咔咔”的声响,然后说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奥多那远超常人,足有两米高的巨大身躯完全舒展开来。
猩红色的神力从他身上涌出,如同嗜血的野兽一般。
他的眼中闪烁着血光,面对着披着人皮的深渊,奥多怒吼道:
“你又想做什么恶事?”
米拉看着愤怒的奥多,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你每次都这么说。”
“是吗?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你……”
奥多的红色神力凝聚成一把巨大的铁锤。他将铁锤高高举起,说道:
“……你如此丑陋,我说同样的话不是很正常吗!”
他挥舞着铁锤,砸向虚空。
“[——]”
一阵空间破碎的声音,以及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
足以抹杀一切的恐怖力量,涤荡罪恶与邪恶的纯粹斗气,席卷向米拉。
片刻之后,奥多发出一声轻叹。
“啧,有两下子。”
虽然攻击正中目标,但他感受到的反震之力,却表明米拉并没有受到重创。
他双手握住铁锤,再次挥舞。
空间再次破碎,米拉所在的方向,视野中的一切都化为齑粉。
然而,唯一没有受到波及的……
或者说,已经将破碎的身体再生完毕的米拉说道:
“有点疼呢。”
奥多的脸色阴沉下来。
米拉将被击碎的半边脑袋再生出来,笑着说道:
“果然你最麻烦。如果只能消灭一个人的话,那就先解决你吧。”
她伸出洁白的手掌,轻轻一挥。
下一刻,奥多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沼之中。
奥多-----数一数二的街头霸王。
他无父无母,没有朋友,孑然一身,却凭借着强悍的体魄为非作歹。
他的人生没有目标,唯一的乐趣就是战斗。
如今想来,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正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什么?
过去的自己看着手臂上浮现的两道圣痕,疑惑地歪着头,继续思考着。
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一个没有目标的混混,突然得到了这样的力量,怎么可能不心生疑惑?
然而,就在他疑惑的同时,他看到了这个世界。
——该死的。
也看到了自己。
看着过去的自己,奥多皱起了眉头。
“……是幻术吗?”
他刚刚还在与米拉战斗,现在却出现在这里,唯一的解释就是中了幻术。
该如何破解?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眼前的景象突然发生了变化。
——你是谁?
——我是来教训你小子的人。
一位有着一头亮丽金发的女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爱之使徒芙洛莉。
这是她年轻时的模样。
她握紧拳头,将过去的自己狠狠地揍了一顿,然后带回了圣城。
在圣城,他日复一日地挨打,最终,慢慢掌握了权能。
他开始正视自己的业力,并得到了神谕。
奥多感到思绪开始混乱,过去和现在的界限逐渐模糊。
时间流逝,画面不断切换。
——你这该死的狗东西,不对,是猫东西?
他打碎了虎王哈曼的头骨。
——爬虫,蝙蝠,还真是五花八门啊。
捏碎了魔龙的头骨。
将吸血鬼撕成碎片。
这还不是全部。
他游历大陆,将所有映入眼帘的业力都一一粉碎。
仅仅是因为看不顺眼,就将它们彻底摧毁。
最终,在大陆东部的一座监狱里,一位老人问他:
——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们?
面对老人的质问,他回答道:
——我代天行事。
老人再次问道:
——我们的罪孽是什么?
他却无法回答。
因为他不知道这些人罪孽的根源。
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们积累的业力。
奥多仿佛坠入泥沼,无力地面对着自己的罪孽。
他举起铁锤,血色的审判降临在老人身上。
“轰——”
铁锤落下。
“啊……”
一阵揪心的罪恶感涌上心头。
他无视了那些人对生的渴望,
他听信了那些人是有罪之人的说法,只关注着他们身上的业力,
他被表面现象所迷惑,从未深入思考。
正是他,造成了这一切的罪恶感。
他的意识逐渐下沉,原本只到脚踝的泥沼,已经将他淹没。
奥多终于再次面对了他许久未曾正视的,自身的罪孽:
盲信,以及狂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