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中,朱翊钧手中拿着今年,也就是万历十七年的新科进士名单反复观看。
这一年的进士中,有一位不由得引起朱翊钧的注意,那就是袁可立。
“今年的新科进士在六部观政的时间就要结束了,接下来就要选派到京师及地方各个衙门任职,那个袁可立被安排到哪个衙门了?”
一旁侍奉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立刻回道:“回禀皇爷,据吏部传来的消息,袁可立被选任至南直隶苏州府担任推官。”
“苏州府推官?”朱翊钧将进士名单放到桌上,这个任命倒是和历史上相同。
苏州府是内阁首辅申时行和次辅王锡爵的家乡,这个地方的官,可不好当。
历史上袁可立就是以七品推官参劾倒了应天巡抚李涞,连带着还牵连到了身为首辅的申时行。
“就按吏部的安排走吧。”
“是。”张诚接着又递上一份道奏疏。
“皇爷,这是南京的守备官员和内臣联名上的奏疏,说是被调任缅中都司的那些军官不满,联合其他人去孝陵搅闹,所幸是没出什么乱子。”
“闹事的人,已经被抓了,就关在南京锦衣卫中。他们联名上疏,询问这些闹事的人,该怎么处置?”
朱翊钧接过奏疏翻看,“原来调任缅中都司的是三十几个人?”
“回禀皇爷,是三十七人。”
“搅闹太祖安宁,这还了得。”朱翊钧将奏疏扔在桌上,“不说这些,单单是违抗军令,就是大罪。”
“那三十七个人,夺了他们身上的世职,斩首示众,家人发配缅中都司充军。”
“剩下的人,夺了他们身上的世职,以原职降三级,调到缅中都司任职。”
朱翊钧用手敲在张国彦等人的联名奏疏上,“应天的那些卫所世袭军官,早就没了他们祖上血性,暖暖春风,怕是早就吹折了他们的腰杆。”
大明朝的卫所,北部的卫所需要防备草原势力,沿海卫所需要防范倭寇,西南的卫所需要弹压土司。
可以说,大明朝开国之初所涉及的这些卫所,没有一个是多余的。
直到明末,北部的卫所和西南的卫所依旧保持着一定的战斗力。
就是江南的卫所,承平已久,战斗力很难保证。
“张诚。”
“奴婢在。”张诚应声上前。
“你拟一道旨意,让南京守备官员挑选南京京卫中有韬略者,调到云南、贵州、四川的卫所中或是营兵中任职。”
“另外,以惊扰太祖陵寝为由,再下一道申饬南京官员的旨意。”
张诚躬身领旨,“奴婢遵旨。”
在大明朝,圣旨,之所以被称为圣旨,那是需要经过内阁的。
不然,由皇帝本人发出去的圣旨,不叫圣旨,叫中旨,个别强硬的文官是会拒绝领旨的。
张诚按照朱翊钧的吩咐,带着旨意赶向内阁。
内阁有四位大学士,三辅沈鲤因病告假,在家中休养。四辅张学颜,去户部核查今年运送的至京的秋粮。
值房中,唯余两人,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
这二位,可以说是站立在大明朝权力金字塔中最顶端之人,然而,这二位此时却是闷闷不乐。
原因无他,高处不胜寒,有人上疏弹劾他们科考舞弊。
科考舞弊,倒不是说今年的春闱舞弊,而是去年顺天乡试舞弊。
礼部主客司郎中高桂上疏弹劾,万历十六年顺天乡试中,主考官右庶子黄洪宪等人舞弊录取了八个人。
这八个人中,有两个人最为特殊,一个名叫李鸿,一个名叫王衡。
李鸿是首辅申时行的女婿。
王衡是次辅王锡爵的儿子,此次高中解元。
礼部主客司郎中高桂弹劾黄洪宪献谄于内阁,舞弊录取李鸿、王衡等人。
这明显就是冲着申时行与王锡爵来的。
工部主事饶申,也上疏弹劾,说以前张居正任内阁首辅的时候,他的三个儿子也是得中进士。
而且三个儿子皆中进士还不算完,其中次子张嗣修中榜眼,三子张懋修中状元。
内阁辅臣家中的子弟科考得中,已然成为潜规则,还有王法吗?
高处不胜寒。
内阁辅臣家中子弟科考高中者,除了杨廷和之子杨慎之外,其余的,或多或少都会引起非议。
然而,这些非议,并不是针对科考是否真的公平,更多的还是出于政治目的。
很明显,这次的弹劾,也是出于政治目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王锡爵愤愤的开口。
王锡爵本来就是急脾气,况且,知子莫若父,王锡爵对于自己的儿子王衡,很了解。
王衡得中顺天乡试的解元,靠的完全是真才实学,和他这个当次辅的爹并没有什么关系。
王锡爵本人,就是榜眼,他的才学肯定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至于说疼爱儿子以至于有失偏颇。
平日里王锡爵就经常考较自己的儿子,自己儿子几斤几两,他门清。就算是不中解元,考中举人那也是手到擒来,压根就用不着舞弊。
历史上,王锡爵经过这件事后,
申时行同样感到愤慨。
他一贯的为官之道,就是八面玲珑。不愿意得罪人,可偏偏不知怎么就得罪了很多人。
不愿意发脾气不代表就没脾气。
“元驭兄,你太看得起他们啦。他们还配不上欧阳永叙的这一篇《醉翁亭记》。”
王锡爵是真的急了,“配得上,配不上,我呸!”
“就这些人,若是真的为国为民,为了维护科考公正上疏弹劾你我,这也就罢了。我反而还得高看他们一眼。”
“可他们呢?完全是为了一己私利。”
申时行相对还是要冷静一些,“元驭兄,私利也好,公心也罢,现在都不重要了。”
“既然有人上疏弹劾你我,你我还是先上疏自辩吧。”
“来来来。”说着,申时行起身将砚台端到王锡爵身前。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元驭兄,何必因为他们动这么大的肝火。”
“哼!”王锡爵冷哼一声,提笔开始写自辩疏。
说来也巧,二人刚刚写完自辩疏,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就赶到内阁值房。
“申阁老,王阁老。”
“张公公。”申时行起身。
王锡爵亦起身,“张公公,可是皇上有旨意?”
张诚点点头,“当然。”
“可是要罢免我的官职?”
张诚闻听此言,一怔,接着便反应过来,王锡爵这个急脾气,恐怕是因为高桂等人的弹劾心有不满。
“王阁老这是说的哪里话。”
“大明朝还要仰仗申阁老和您呢,阁老您,可不敢如此轻言进退。”张诚笑着。
申时行以目示意王锡爵,“为朝廷效力,为皇上效忠,此乃我等臣子本分,却是不该如此轻言。”
王锡爵缓了缓脾气,“不敢担张公公谬赞,大明朝靠的是皇上,我等臣子不过是恪尽臣职,全力辅佐而已,不敢贪功。”
见王锡爵脾气和缓,申时行迅速扯开话题,“张公公,不知皇上吩咐下了什么旨意?”
“是这样。”张诚也无心过多关注他们文官的事,借着申时行的话,便将朱翊钧的旨意传达。
对于南京的事,身为首辅的申时行自然知晓,在张诚说完后,没有犹豫,“还请张公公转呈皇上,内阁即刻拟旨。”
“那就有劳申阁老了。咱家告辞。”说着,张诚就要转身离去。
“烦请公公稍等。”申时行喊住张诚。
“张公公,我和王阁老各有一份奏疏,烦请公公转呈皇上。”
张诚明白,这是申时行和王锡爵两人的自辩疏,便点头答应。
朱翊钧接着下旨,以无端猜忌为由,将高桂贬谪出京,将饶申革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