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四章
日升月落、花谢花开，光阴荏苒、四季轮回。陆自明感觉时光像是有了加速度般奔跑前行，经常感到工作事业生活中很多想法没有时间去做。转瞬来到十二月份，一年时光眨眼就要过完。
市房产集团最后一批福利分房的政策出台。党办和工会统计了一下，包括已婚和未婚，全集团没有享受过福利分房的正式职工还有43人。集团党委会研究决定，一次性拿出43套房，最后一揽子解决掉所有职工的住房问题。这是一个特大喜讯！
陆自明赶上了末班车，享受到最后一波的福利分房红利--拿到了一套荷园小区八十平米的四楼房改房。荷园小区项目是自己参加工作后参与的第一个工程项目，而且这个小区目前是深州城里的标杆级社区，能够分到这里的房子对他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按照房改政策他可以享受66平米的房改价格，超出面积部分按照市场价购买，这样算下来这套房要七万多元。这几年陆自明省吃俭用攒下了七万多块钱，特别是这两年担任中层干部之后，攒钱速度越来越快。房产集团的一般中层干部待遇有四万多一年，加上每年多多少少有外水，含金量很高。因此，购房款方面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多大压力。
叶苹苹给他打电话报告喜讯，她也分到房了。市建设工程质量安全监督站人员不多，一共三十几个正式职工。乘这次分房的末班车也把职工的住房问题一揽子解决了。叶苹苹拿到了一套中心城区七、八年房龄的二楼套房，六十五个平方，地段、小区、楼层都算很满意的，只要出四万多块钱。叶苹苹兴奋地说道：“自明，这样我们各自有一套房，我俩结婚就有两套房了！”陆自明没有接话，只是“嗯嗯”地应付过去。的确，与叶苹苹结婚，经济条件是不用说的，仅靠两人的单位收入已经在深州城里名列前茅了，何况还有她家殷实雄厚的家底做支撑。更重要的是，如果和她联姻，借助她父亲的政治人脉和资源，自己的仕途将更加光明，几乎所有的梦想都能很快实现，那是怎样一幅令人神往的人生图景啊！陆自明不能不为之心动。然而，王梅芳怎么办？自己真能狠心将她抛弃？她是那样聪慧美丽善良，又无条件地信任自己，这么做怎么对得起她？灵魂深处的道德拷问，不时地涌上来，令他痛苦万分。有时候，他宁可不要读那么多的书，有那么强烈的道德感。何必自我绑架、自我审判呢？做个人渣多好！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就像曹操说的“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有时候，他甚至想逃离这一切。所有的错，错在我一身。那么就让我走开，就像我从未出现过，两不辜负，相忘于江湖。但是，理性地想想，这些也只能是想想罢了，陆自明摇头苦笑。
12月20日，中国对澳门恢复行使主权。在97香港回归之后，澳门回归已成水到渠成之势，理所当然。国人的激动心情虽比不上当年的香港回归，但是收看直播的陆自明仍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泪水。这个国家、民族从深重苦难中走到今天，就像一个出身卑微的平民子弟勇敢地向命运抗争、不屈地奋斗。回顾历史和人生，他从心底深深地共情我们的国家和民族自强不息的斗争精神。这天晚上，他用毛笔写下“男儿当自强”五个字，送给弟弟，当然也是对自己的勉励。
新年春节联欢晚会上一首《happy2000》大红大紫，唱遍大街小巷。在黎天王的劲歌热舞中，新千禧年到来了，二十一世纪正式拉开帷幕。新世纪，国家大事、喜事连连，我们正迎来一个充满机遇、充满希望的好时代。但是挑战与机遇并存，前路依然漫漫而坎坷。
生活永远不会是一条笔直的路，也不会如你所设想的那样一直延伸下去。很多时候，你以为可以一帆风顺地走下去，殊不知这条路上岔道丛生、荆棘密布。变化是永恒的，惟其有变化，生活才充满不确定性，生命才充满迷人的魅力。
新年伊始，叶苹苹就告诉他，自己老爸调岗了。叶政华调到市环境保护局担任党委书记、局长。陆自明听到这个消息五味杂陈，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叶苹苹的父亲提拔为环保局长，那就是和孙昭贤平起平坐的正县处级大领导了。但是不在建委系统，关照的效力就大打折扣了。弟弟刚刚进市规划管理处半年时间，本来还指望他以后多多关照，而且自己如果和叶苹苹结婚，本来也指望着他提携一把。现在不在建委系统，总没那么方便了。
晚上陆自明辗转反侧，迟迟难以入睡。他想到，叶政华调走后，建委空出一个副主任的位置，会轮到谁呢？他朴素地想，刘积仁原来是从市规划管理处出来的，而且孙主任那么赏识他，还专门请了市委组织部的高部长吃饭，现在位置空出来，理所当然是给刘总准备的。如果刘总提拔了，对自己会有什么影响呢？......脑海里浮想联翩，越想越远，在黑夜中不知道熬到几点钟才迷迷糊糊睡去。
这天，陆自明在公司接到刘积仁的电话。
“小陆，你晚上有空没有，跟我一起吃个饭！”刘积仁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透着自信轻松。
“有空的，刘总！”陆自明也一如既往的干脆明了。那是自然的，单位的一把手喊你吃饭你说没空？没有任何理由嘛！而且他也从不追加诸如“和哪些人啊？”之类的废话。对刘积仁的电话、指示，陆自明一贯都是“好的”、“明白”、“我马上落实”等做回答，从来不会直接反驳更不会顶撞。一把手发话就是命令么，军令如山，你怎么讨价还价？但是之后或者过程中可以跟他提改进的意见建议，刘积仁也能从善如流。
晚上，晶丽大饭店三楼餐饮区，陆自明按照约定的时间提前十五分钟到达包厢。陆自明很熟悉刘积仁的时间观念，请人吃饭或者赴约重要的场合他一般会提前一刻钟以上到，一般的应酬场合提前五至十分钟左右，当然有的场合也会刻意准点到，但基本从来不迟到。
包厢里面的人都不认识，两个年岁比刘积仁稍长的男人正坐在一起抽着烟，桌上放着两包软盒中华香烟。稍年轻的那位长得斯文儒雅，浓密的头发，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另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挺拔，比较特别的是右手腕上戴着一块亮闪闪的钢表，一看就是处于社会上层的人物，神情中都透着一股带着优越感的自信。还有两位少妇，一个年纪稍大的估计三十大几岁，像串熟透的葡萄，眉目间自带诱人的熟女风情，画着精致的妆容，口红涂的很艳。年纪轻的大约三十岁左右，长得眉清目秀，略施粉黛，打扮时髦，与大酒店这种豪华的环境很搭，一望而知两人经常活跃在社交场合。陆自明礼貌地问道：“请问这里是刘总的场子吗？”那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立即站起来，热情地说道：“是的，是的。刘总还没到，来来，这位小兄弟先请坐！”边说边抽出一支香烟递上来，陆自明客气地拒绝了。
“这位小兄弟是...？”男子客气地问道。
“哦哦，我姓陆，陆自明，是刘总的下属。”陆自明连忙答道。
“是陆总啊！幸会幸会！”男子客气地伸出右手要跟他握手。
陆自明赶忙也伸手用力握一握，瞟了一眼他手上戴着的腕表，是一块“欧米茄”的钢表，谦逊地说道：“不是陆总，我是集团下属深房建筑公司的，您叫我小陆好了！”
“哦......哦......那你先坐！”他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陆自明在下首座位上坐下后，“欧米茄”并未跟他做任何介绍，转身和“金丝眼镜”继续聊天，没再理睬他。两位少妇头碰头地窃窃私语，讲着私房话。陆自明顿有被冷落之感，枯坐几分钟看看手表，电子表上显示已经5:20了。此时，包厢门被推开，刘积仁走进来。陆自明和两位男子同时起身。
“欧米茄”快步迎上去伸手握住刘积仁的手，说道：“我说怎么刚才吊灯闪了一下，原来是刘总驾到，蓬荜生辉啊！哈哈哈！”
刘积仁笑道：“朱书记，哪里哪里！灯闪一下，是因为李主任，哦，不，李书记大驾光临，熠熠生辉嘛！哈哈哈！”说着走过去，和“金丝眼镜”握手，连声道：“李书记好！”
“金丝眼镜”谦笑道：“没有，没有，还在公示期呢！”
一番谦让入座，“金丝眼镜”坐了主位，刘积仁坐在他左手侧，年纪轻的少妇坐在他右手侧。年纪大的少妇本来想坐在一起，“金丝眼镜”开玩笑道：“你们俩分开坐，你坐到刘总边上去，坐一起不是浪费资源吗？哈哈哈！”
于是年纪大的少妇坐在刘积仁身旁，“欧米茄”和陆自明分别坐在下首座。
落座后，宾主正式相互介绍。陆自明这才知道，“金丝眼镜”是市经济委员会主任李国梁，目前已经准备调任到城区担任区委书记，和叶政华在同一批公示名单里。“欧米茄”是深州第一纺织厂党委书记朱文白，也就是朱小龙的父亲。刘积仁看上去跟两位都很熟，谈笑风生。两位少妇都是一纺厂行政工作人员，坐在李国梁身边年轻的叫陈小婷，是厂销售科的职员。坐在刘积仁旁边年纪稍长的叫胡佳莉，现在是厂办公室职员。
刘积仁介绍了陆自明，给他脸上贴了不少金，说是集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中层干部，现在担任深房建筑公司的法人、经理，也是深州市最年轻的建筑企业法人代表，在他手里深房建筑突飞猛进，前途无量。
菜陆续端上来，菜肴十分精美可口，酒是陈年的高度茅台，好菜配好酒，刘积仁觉得很长时间没有吃到这么可口的菜肴了。与刘积仁的感受截然相反，陆自明觉得极少吃到这么难吃的酒菜。当得知“欧米茄”就是朱小龙的父亲朱文白后，他胸中燃起熊熊烈火。这个就是利用职权帮他儿子欺压王梅芳的老贼朱文白！刚才听说自己是刘总的下属，立马变脸不睬自己，典型的势利小人！这一对禽兽父子，上天怎么就给了你们一张人皮！上来的每一道菜都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加之很难适应高度酱香酒，即使昂贵仍同样难以下咽。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杯接一杯地敬酒，好几次刚吞进肚里，一阵恶心，胃里的食物泛上来，打了几个干呕，又强行把吐意压了下去。
刘积仁提议大家一起敬李国梁一杯酒，恭喜他转任重要岗位。城区区委书记虽然在级别上和市经委主任一样，都是正处级干部。但岗位的重要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区委书记之后的发展潜力巨大，只要不出事，必然晋升到副厅级干部，大概率至少是副市长，进市委常委也是顺理成章。这一步对个人仕途来说，至关重要。如今心愿达成，未来前程似锦，李国梁颇觉志得意满，愉快地干掉杯中酒，说道：“刘总客气了！这次你们建委叶政华调任环保局长，我可听说了，很快你就要变刘主任了！哈哈哈！”
名利场中人，大抵对官场上的升迁贬黜之事格外感兴趣，但凡有一丝消息可以不厌其烦地去打听、去推敲、去分析，反反复复、乐此不疲，个个瘾头很大。刘积仁亦不能免俗，听到这个消息亦十分兴奋，李国梁这样的人物么，肯定有许多上层的渠道，信息量多也准确，因而高兴地说道：“那就要借您吉言啦！哈哈哈！”
朱文白十分结灵子，听这个话头，立即倒满杯又敬刘积仁一杯，说道：“听李书记这样说，那我要提前预祝刘总荣升啦！”
刘积仁边举杯边说道：“这是李书记打趣我呢，八字没一撇的事！”说完也爽气地举杯喝完。
“诶，刘总，这可不是打趣你啊，市委组织部我可是有人的！而且你们孙主任也亲口跟我说过了。本来呢，今晚叫他一起参加的，他么明天要陪市长出国考察，今晚考察团行前聚餐。这一次来回要半个多月时间，所以也就不等了。我跟他报告过了，这顿酒咱们先喝了，等他回来再给他补一顿接风酒！哈哈哈！”李国梁说道。
今晚这顿饭是朱文白托李国梁组的局，目的是想让刘积仁“关照”一下朱小龙的前途。儿子这段时间工作和生活都很消沉，他看得分明，爱人每次催促他们小两口早点生孩子，都闹得不欢而散。前段时间还经常酗酒吵架，儿媳妇一肚子委屈。朱文白推测是因为进房产集团两年多了，没有得到提拔重用，心情抑郁，因此又帮儿子谋划上了。跟李国梁提过几次，他每次都说找机会，迟迟没有下文，自己也不便过分催促，心里暗暗着急。这次正好借李国梁提拔心情大好的机会，再次提出来这个事。李国梁这么些年没少得他的好处，目前又跟一纺销售科的陈小婷打得火热，正在兴头上，当然这桩“好事”也是朱文白牵的线。他即将离开经委系统，也想趁此机会了掉这桩事情，因此满口答应，并立即给孙昭贤通了电话。本来呢，孙昭贤今晚是要参加的，但听他电话里提了朱文白的名字，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是有事相求的鸿门宴么，笑话，这么个不起级的职务难道还要我这个建委主任亲自打招呼？孙昭贤觉得不妥当，有失身份么。正好明天陪市长一行到欧洲考察，临时编了个借口，说考察团行前要聚餐，市长组织的不好请假，让刘积仁参加。为了增加份量，还专门告诉他刘积仁很快要提拔建委副主任的消息。于是李国梁直接跟刘积仁通了电话，邀请他吃饭，并请他带一两个朋友来参加。
刘积仁听是李国梁的邀请，不问因缘，立即满口答应。原先他是市经委主任倒没什么，虽然是正处级，但井水不犯河水。现在摇身一变成区委书记了，再往后指不定就是副市长，甚至是市委常委，自己以后当副处级干部说不定就在他的手下，不能给今后安钉子啊！李国梁也是老官僚了，不设十面埋伏的鸿门宴，在电话里专门提了一下朱文白书记颇想对刘总的关照表示感谢，因头还是要点一点，否则别人来喝酒像掉入陷阱一样，以后就不好做人了。刘积仁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所谓朱文白想表示感谢，其实就是说自己照顾不周么，想让自己关照关照他儿子。朱小龙这个关系户经李国梁跟孙主任打招呼进来，他是留意过的，在职工中的反响比较差。听说刚进单位时表现很积极，但很快就露出了本来面目：纨绔子弟一个！现在所谓关照无非是想解决中层干部职务，说起来这不算个多大的事，下步可以考虑。但这顿饭单刀赴会不行，还得带个人，万一自己喝高了也得有个人善后。现在集团的办公室主任段巧英么是个女同志，不方便带进带出的。他马上想到了陆自明，原先他在自己身边，这种事都不需要费心考虑的，跟着走就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陆自明最合适。而且，那个朱小龙以后往哪里安排个中层岗位呢？建筑公司也是个不错的选项，那个地方在集团里相对独立，不显山不露水，关系户安插到那里影响可能会小些。就这样刘积仁带了陆自明参加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