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学:约公元前1225年以前
经文正文:
与此同时,义军已经接连收复了卡喀祖(Kilizu)和阿贝拉(Arbela),而后他们并没有停下歇息,而是一路南下,向着故国的首都进发,当他们已经抵达阿舒尔城下的时候,看到那阿舒尔的城主已经敞开城门,与城内显贵们齐立城门正前,以“解放者”之名恭候新领主的盛大来临。义军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城内,而他们的领袖——仍在昏厥中的巴布·阿塔·伊迪纳将军被众人抬入城中,回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故乡。直到萨姆努月(Ara? Samnu)的第三个圣日(holy day),因沙利叶召拉贵尔而无人应答之时,南方才得知了拉贵尔也已失踪的消息。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因负责照看整个北方境况的拉贵尔的殉职,所以无人向南方通告亚人族与库尔的归来;哈尼加尔巴特的王族和官员们,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大扎卜河战役的具体情况,直到他们听说了王储瓦萨沙塔已经战败而降的消息时,才惊骇得纷纷弃城而逃。起初各地的传言都是说哈尼加尔巴特的王储在卡拉赫对抗的是阿济·哈亚萨的军队,而后奥莱克西又放出消息,让人们知道是赫梯战胜了米坦尼人,这种诡计只是为了消除一些人的疑心。比如在瓦舒坎尼王宫里,因听到噩耗而瑟瑟发抖的老国王沙图瓦拉,在想明白了为什么他的侄子没有得到拉贵尔的帮助之后,就在那赫梯兵临城下之前,服毒自尽了。关于神秘的亚人,世间流传着诸多传闻。有目击者声称,在天际之巅见过巨龙腾云驾雾;又有人听闻深山中魔物的嘶吼,犹如幽谷响彻。然而,这些传闻终究被南方视作空谈一般,不以为意。在那些昔日属于阿托尔故国的土地,如今已被赫梯所接管。由于未曾遭遇大规模抵抗,依照奥莱克西的命令,各城邦的将领们仍保持着哈尼加尔巴特的国号。所以在这期间,南方无人能洞若观火,不论是天使抑或是加喜特人,皆未发现北方已悄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奥莱克西在卡尔的陪同下来到阿舒尔城。他去看望了那仍没有醒来的朋友和战友——巴布·阿塔·伊迪纳,亦为他请来北方和西方最好的医生。在看过巴布的伤势之后,医者无言缄默,摇首叹道:“他浑身骨折,内脏被血液淹没,他是如何在死亡线上挣扎,我无法知晓。然而,我确信他的生命之火将熄灭,时日已经不多……”
奥莱克西并未言败,仍恳求医者竭力救治巴布,在治疗巴布期间,他就住在隔壁,请来全国顶尖的剑客,指导自己剑术。人问他战争已息,何须练剑?他未曾答复。一日,巴布醒来了,他召唤众人来到他的塌前。
“我在哪儿?”巴布问。
“阿舒尔城。我们回来了,巴布!我们回到阿舒尔城了!”奥莱克西回答说。
“啊……太好了。”巴布欣慰的笑了,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突然,他几乎用尽力气半侧过身来,“奥莱克西。我们现在的国是叫阿托尔吗?”
奥莱克西哽咽了一下,回答道:“还没有……”
“啊……我知道了,奥莱克西……”巴布的身体又垂了回去,凝视着自己的上空,过了良久,又突然开口道:“奥莱克西!答应我!”他说着紧紧地攥住奥莱克西的手,“答应我!你会把这个国家的名字改为阿托尔!奥莱克西,答应我……答应我……”
奥莱克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无声地留着眼泪。直到他的朋友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众义军将领,都自发地半跪下来,目送他们的首领——巴布,走完生命最后的旅程。伊丁抽泣不已,他追上奥莱克西:“你在做什么呢?!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呢?!”
奥莱克西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下阶梯。伊丁则一直跟在后面,不停地大吼道:“奥莱克西!奥莱克西!你为何要这样做呢?!为何不在他临死前给他最后的安慰呢?!哪怕是说一句假话也好啊……”
奥莱克西怔住了,他回过身来,对阿舒尔-伊丁说:“我不能……对不起,这个国不能被称为阿托尔;我不能为了一个人而牺牲这个国家千千万万无辜的生命,我更不能对一个将死之人,给予虚假的承诺……伊丁,在我离开以后,请你也要遵守这件事……为了我们所做的一切……”
“离开?!你要到哪里去?”伊丁连忙问。
“伊丁,在我的妻子和儿子被杀死的那一刻,我最想去的地方是恰高·占比尔城,因为那里有我的仇人……当我被卡尔的父亲拯救,逃出监牢之时,我最想去的地方变成了卡拉赫,因为我要去那里报答我的恩人,赎他的孩子以自由之身;当我遇到你们之后,我最想去的地方又变成了阿舒尔城,为血亡国之耻,为还于旧都。如今,所有这些地方我都到过了,所有未了之事,今日都已了却。伊丁,我的心中已经没有仇恨,我将要离开这里,尔后云游四方,以天穹为屋脊,以大地为床榻,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奥莱克西!你怎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呢?如今,巴布已经不在了,若你也离去,那么谁来领导我们?谁来守护我们……奥莱克西,就如你的名字一样,一位守护者,你是我们的守护者啊!若你走了,谁来带领我们继续抵抗这险恶残酷的世界?除了你,又有谁斗得过那些阴险可怖的天使和总督们呢!”
“伊丁。”奥莱克西走过来扶住他的肩膀,“拉贵尔死了。南方虽然会派下一位新的天使顶替他,但无论如何,初到任上,这位天使为了自保,在一开始是不会过度飞扬跋扈的。伊丁,如今北方广袤的土地已经被我们夺回了,事情只会朝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若你问谁能代替我领导你们,我要说,那就是你。伊丁,你一定要替我守护好这一切。我相信你能够做到……”
“不可!我们的国家不再需要一位将军了……”他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我们需要的是一位国王……”
奥莱克西沉默不语。这时,一名义军战士与他的护送人员突然赶来,向两人传告:“将军们!好消息!前方战报,那坚守瓦舒坎尼的沙图瓦拉二世(Shattuara II)——就是在沙图瓦拉毙命之后,那与他父亲同名的,自立为王的私生子,在我们长时间的围城之下投降了!”
“你们发起了几次进攻?”
“四次,在第四次攻击时,他的军队因抵挡不住而最终投降。”
“奥莱克西!你听到了么,至此我们已经夺回哈尼加尔巴特全境了!你的功绩已经远超列代先王,你有资格……”
“将军们。”传信人打断了伊丁的话,“请先听我把话说完,还有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其实正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我的上级军官才命我连夜快马加急回来向你们禀报……”
“且说。”
“当我们接管了瓦舒坎尼,进入到米坦尼王宫,清点宫中仆从的时候发现……”传信人停顿了一下,“一位阉宦弄臣,他可能是……尚在人世的……先王萨尔玛那萨尔陛下……”
“什么?!”伊丁惊讶道,“此消息属实吗?”
“是众人亲眼所见……”
奥莱克西笑了起来,“伊丁,你瞧,这不就给你送来一个国王吗?”
说罢,奥莱克西便向马厩走去,牵出那匹从马蒂亚努斯森林起始一直陪伴他的战马,就是那曾经猎魔人的座机,名叫“风暴”的战马,准备离开。马儿跺了跺脚,喷着鼻息。卡尔跪下来想要挽留他。奥莱克西将他扶起,说:“卡尔,我即将踏上艰辛的征途。我已经告诉过你,你不再是我的仆从。你已上了年纪,请你留在这舒适的地方,寻找一片土地,过上宁静的生活吧。”
“不,主人,请带上我吧。我愿意在路上侍奉您,无论刮风下雨,我都愿意献出余生。”卡尔恳求道。
奥莱克西道:“卡尔。我再不是你的主人了。而今,你要做你自己的主。”
卡尔道:“主人。您一日是我的主人,则终身是我的主人。”
见卡尔仍然坚持,奥莱克西便又留在阿舒尔城一些日子。他用自己多年征战积攒下来的财产,在这阿舒尔北面四缆绳的地方,就在那临着河畔的对岸土地,修筑了一座城墙,建造了一座祭坛。随后他对卡尔说:“卡尔,我为你建了一座城,并将其命名为‘卡尔’,我任命你为这座城的城主(?azi'ānu)。如今,你也成了主人,不必再侍奉我了。”
了却最后一件事,奥莱克西就离开了阿舒尔城。奥莱克西走后,阿舒尔-伊丁崛起为义军的领导者,兼任这个国家的丞相。在冬日寒风中,雪花飘洒着,他率领卫队亲自护送着曾被流放的萨尔玛那萨尔国王,从遥远的瓦舒坎尼返回阿舒尔。国王的容貌已经极度沧桑,与十余年前的英姿焕发相去甚远。整个欢迎仪式都显得非常低调而简约。国王重返宫殿,在王座上召开了他的首次御前会议。伊丁作为大维齐尔,向萨尔玛那萨尔王介绍为什么国家的名称要维持“哈尼加尔巴特”的原因。国王倾听后,直接挥了挥手就同意了:“我们开始下一个议题吧!”
“好的陛下。下一个问题是关于您继承人的问题。”
“嗯。”萨尔玛那萨尔沉思片刻,然后问道:“我儿子安德烈在世的时候,谁是他的御前护卫骑士?”
众人面面相觑,伊丁答道:“是图喾尔第·尼努尔塔,陛下。”
“他是否还在世?”
“是的,陛下。他不久前才离开阿舒尔。”
“快叫人去把这位骑士追回来!”
“是他执意要走的,陛下。我们都曾挽留过他。”另一位大臣补充道。
“一定要把他追回来。”国王的眼神变得庄重起来,“我们的国家有一个传统,每一代国王只会将他最信任的人授予御前护卫一职……诸位,如今我的孩子安德烈已经死去,而我,一个已毫无生气的废人,又怎能胜任这庞大国家国王的重任呢?”
大臣们震惊地看着国王,其中一人犹豫地问:“莫非,您有意……”
国王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是的,我将立图喾尔第·尼努尔塔为国之储君,因为他是我儿子安德烈生前最信任的人。”
白色的骏马轻踏河边的野草,独行的骑士听着马蹄的踢哒声遐臆出神,牧羊人悠扬的歌声在远方弥漫;巡游骑兵扬鞭催马一路烟尘地敢来,停在嵚岩之上,他向河谷中喊道:“将军!”奥莱克西拉紧缰绳,昂首看去,恰遇一抹霞绚从那人头上隐去,他问道:“什么事?”
“陛下有旨,请您即刻回到首府阿舒尔城去,有重要的事要与您商讨。”
“有什么事呢?请你回去转告陛下,就说我图喾尔第已尽王国骑士之责,请辞一切职务,望归隐山林,去求闲云野鹤的逍遥之乐。”
“恐怕我无权替您转达。”传讯官说,“将军……萨尔玛那萨尔国王是要立你为王储……”奥莱克西惊讶之余但也无可奈何,因为事关重大,只得随其返回王宫。
穿过那被阶梯式样的城垛围起来的夯土平台,走过那铺满芦苇垫的厅堂,奥莱克西上前行礼。人王道:“图喾尔第·尼努尔塔,我已听闻伊丁与穆达梅克(Ashur-mudammeq)所讲述的关于你的故事,无论是在吾儿安德烈的生前还是死后,你都恪守骑士之则,保卫我的国家和人民,抵御一切的外敌,扩充疆域、收复失土;在我儿生前,你为其近卫骑士,在国家危难之时协助其西进扩张,屡获战功;在他死后,你照顾我的姨甥女苏珊娜直至其遇害身亡,你因去为她报仇而入狱十年,越狱后与亚人族交好,偶遇义军首领巴布,帮他先后攻克了北面山地的乌鲁阿特里、赫梯,而后又纳西角之国凯美特为王国附属;你设巧局先后破西、北二总督,战胜篡逆之臣沙图瓦拉,收复故国全部失地。伟大的骑士,当我决定禅让于你之时,还并不知到你有如此功绩!看来,吾儿所信之人,也必是我可笃信之人。我无子嗣,也不再会有子嗣,我希望收你为义子,立尔为摄政王,在我死后继承社稷。可否?”
“陛下。”奥莱克西听后严肃地说道,“我愿意做您的义子,这是我的殊荣;但实在不愿继续为政;我生性好静,本向往隐逸的生活;不料遇到国家危难,遂参军从戎,从那时到现在已经十余载。如今北方以解羁系,重新归于王政。大小之事也已交代料理,由伊丁代我主政,施行仁义,众生平等;不树仇敌,与新总督交好,以领土之事牵制。对外,只要您继续以米坦尼王统摄北方,附庸赫梯、阿济·哈亚萨与凯美特,南方懒政,不会过问。陛下,一切国事,不紊而行。您的国家和百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人王长叹一口气,举目四望,见众大臣无人能辩,便宣布闭会。并表示希望单独和奥莱克西聊聊。二人登上高台,背对河岸,面朝平原的方向;萨尔玛那萨尔王虽然比过去消瘦太多,但气质仍保国王的威严,他把手轻搭在雪花石膏雕像上,眺望着远方:“奥莱克西,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劝得动你……我感激你对我们家所做的一切,我也十分理解你的选择;在歌篾的时候,我没有听安德烈提起过你,在赫尔维蒂的难民营,向我汇报的士兵也少有提起你的名字。”
“是的,叔叔。很遗憾,那时我与安德烈不是很熟……”
“那会儿,让我印象最深的几个人,都是参与了安德烈组织的志愿者队伍的——就是那些与他最熟稔的几个同学。但是他们中的,除了那些先一批到达这里就被巴布处死的人,那些存活下来,后来与我们同到了尼尼微,包括安德烈最要好的那个耶胡迪尔;当王国蒙难之时,他的这些所谓的‘朋友’,却都杳无音讯了;倒是唯有你,仍然陪在我的家人身边,为我们家族悲剧的命运而战,为我伯父留下的这个国家尽忠职守……我可以问问,到底是什么让你这样做的吗?”
“没有什么让我这样做,我想是……是因为我见不得发生在我眼前的苦难吧……”奥莱克西回答到。
国王点点头:“但你是否知道,发生在这地上的苦难不会结束,即使现在,仍有无数的人正在受苦……”萨尔玛那萨尔抬起手,指向西北的方向:“你可知在那次我们与阿拉法和努兹联军会盟之后,就是我被掳到卡拉赫以后所经历的事吗……开始的时候,沙图瓦拉念我是他的小姨夫,并没有对我动用肉刑,他只是把我置入宫内的牢房幽禁起来。但当他们接连取胜之后,那种猖狂的气焰愈发不可收拾了,那时就把我拉出来取乐玩弄,在他们夺下阿舒尔城以后,他们锁着我的脖子,为我戴上王冠,让我赤裸身体在街上游行,人群向我吐口水,泼洒排泄物和垃圾,让我跪下去舔他们的脚,若不照做,就用皮鞭抽打我的身体……”说着,国王掀开他的羊毛披肩,露出自己的腰背让奥莱克西查看。
那一道道凸起的白色肉块,就是那愈合的鞭痕密密麻麻的交错在一起,触目惊心。
人王继续说道:“他们并不打算让我死去,而是让我活着继续蒙受羞辱……他们甚至一度欺骗我,说我的孩子和妻子都在阿舒尔就死了。我悲痛欲绝……但后来我听到了真相,你们成功的逃脱向西迁都去了杜尔-卡特利姆,并不断扩张牵制住了哈尼加尔巴特,甚至让拉贵尔都退却三分,我听说他们到处寻找盟友,不敢直接冒然进攻你们。那时,我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然而沙图瓦拉那个恶毒的混账,他看出了我的心思,把我带到一个房间,刚到那儿我就知道他们想对我做什么了,我极力的反抗和辱骂,但都毫无用处。他们把我绑在那块板子上,刀子匠用刀在我的囊袋上划开一道口子;然后试图把我的睾从那口子里挤出来,但他失败了。那刀子匠明显是个新手,他不断回头望向旁边的几个老师傅,但他们并不打算帮忙,于是他就采用了备用的方案,他用苇秆捅进伤口里,直接把我的睾捣碎了……”
说到这里,萨尔玛那萨尔哽咽了。而奥莱克西也没有说话。
“我可以忍受那疼痛,但无法忍受那样的凌辱;沙图瓦拉不再给我留下任何的情面,我被他安排在宫内,亲自服侍他,为他端屎端尿……后来,我又被扮为小丑,安排进了俳优之列,那些时刻我都忍受下来了……因我心中仍然存留着希望。直到后来,我听说了你们在杜尔-卡特利姆战败的事,听说了我儿子和他妈妈的惨死,他们喜欢夸大的描述那个过程来让我痛苦。我肝肠寸断,唯一让我欣慰的是,本以为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我将会被沙土瓦拉处死,让我早点解脱……但是没有,在到了瓦舒坎尼以后,我被他渐渐遗忘;他的胃口极大,无趣的我被淹没在那些新来的五花八门的弄臣——那些各地找来的侏儒和长相残疾的怪人之中……但我努力活下来了,因为我的心中还存有希望,就是希望某一刻能看着那个老东西死在我前面……看着他的国毁于他的暴政,是那种希望让我隐忍了十多年。可是如今,你实现了我的希望,奥莱克西,但这一刻是那样的乏味,因为我已想通了,在这个世界上,在上帝创造的数万亿个凶恶与狠毒的事情之中,也许‘希望’就是其中最毒的那个……因为希望,众生才甘愿体会苦难;因为希望,人们才会在最恶劣的环境中坚持;因为希望,我们所有生命才掉入了上帝的圈套里,在他的地狱里,挣扎着忍受一切恐惧与痛苦。而他雅威呢?他则在那上面,俯瞰这一切,从中得到快乐……
“奥莱克西。这些年来我又为了反抗这一切做了什么呢?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我这样的废人,如今竟蒙了你的恩……但我又有什么资格做这王呢?奥莱克西,你是一个奇迹。但你也是一个希望啊……奥莱克西,现在我有了新的希望……”
奥莱克西显然没有理解萨尔玛那萨尔的话,他俯身行礼,而后目视着国王那充满企盼的目光,说道:“陛下。请不要把我认作是那希望,而还要请您……请您做这国和人类的希望。”说完,就向人王告辞了。
在他第二次临行前的那个夜晚,雷雨交加,奥莱克西选择在城内留宿一夜。第二天早上,他吃完早饭,收拾行囊,到马厩正准备将“风暴”牵出;仆人冲了过来,气喘吁吁:“主人!您在这儿呢!快!快……出大事了!”
人们纷纷冲进国王的寝殿,看到那已经自缢身亡的萨尔玛那萨尔正被几名宫殿内侍和传令官(nāgir ekalle)从那房梁浮雕上,那被砍断的绳子处抱下来,内区医生摸了摸他的脉搏然后向奥莱克西和伊丁摇摇头。阿舒尔-伊丁当即就哭了出来,而奥莱克西却只是怔在那里,愕然语塞。就在那一天,萨尔玛那萨尔的“希望”死了。直到这时,奥莱克西才真正明白了国王的话。他眼含热泪,往事如泉涌般冲进他的脑海,从那歌篾以来的一幕幕惨剧,战争、屠杀和死亡;从卡拉纳到尼尼微,从尼尼微到杜尔-卡特利姆,从杜尔-卡特利姆到埃兰;画面最后停留在了那个宁静美好的日子,水流甘甜,山下净土,秋去冬来,他与她在火炉旁促膝长谈;他们守在孩子的床前,请抚他那稚嫩可爱的小脸……
“还有多少生命,要继续忍受这一切啊!”
奥莱克西握紧了拳头,他走出了那里,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身处那座宫殿。前来哀悼的人群自发的聚集在了王宫的门外,当他们看到奥莱克西从里面出来,就为他避开一道出口,让他离开;而后,人们跟随着他的脚步,行走在王城的大道上。这时,奥莱克西才意识到人们正在他的身后慢慢地跟着他,他回过身来,对所有人说:“人王已死。而我将从今天开始,逆转这悲惨的世界,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做到。”
没有加冕仪式,但图喾尔第·尼努尔塔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王。
这是一位没有宫殿,没有仆从,亦没有称号的国王,人们仍然称他为“将军”;在之后的时间里,他带头修筑新的水渠,亲自下地开垦荒原,他将阿舒尔城的王宫拆除,将那些建筑材料搬运到卡尔城,建立无家可归者的住所;他建造图书馆,从全天下搜集文献,他想将一切知识免费分享给那些接触不到书籍的人们,给予他们公平的机会;他向王家的代理商收取重税,他将免费的食物分发,无偿的医生派驻各地,亦将神庙中的金钱无息的贷给那些农民、搬运工、面包师与车夫。这一次,他并不是在简单的复制他在赫梯所做的事,这些所有措施的力度,要远远超过上一次;因为他并不是单纯为了救助这些穷人与弱者;若那样的话,他只要把这一切交给伊丁和其他义军的领导者就好了。但这一次,他所践行的事,他周围的人已经无法理解了——他要消灭这世界上的所有苦难。但是,事情很快就朝着堕落腐化的方向发展了。不仅是因为那些从地主手中征来的东西就快要被分光,那些各地既得利益受损的权贵开始组织反抗;就连那些从战争后受益,分得官爵和土地的义军高层们,也开始抱怨起来,他们对奥莱克西说:“将军!我们跟随你一路走来,已经吃尽苦头。为何在该休息的时候,依旧还要让我们和你一起继续吃这没个头的苦呢?!”但是,奥莱克西并没有理睬这些怨言,反而囚禁那些持续反对他的人。直到一日,守门的士兵报告,城外村社里圈养的鹅、鸭跑到城门口和街道上,奥莱克西就到田间调查,他看到那些本该开始晚播,避免重茬的地就被空置在那里,农夫们站在一旁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还有几个人,在一旁大口喝着阿拉巴帕汁(aratpa-pal)消遣,于是奥莱克西上前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为什么在这凯特·萨蒂(qit?atti)季,正是播种灌溉的时节,却放着这土地不去耕作,牲畜不去喂食?!”
“老爷!”一个农夫用俏皮的口气回答,“我们的肚子每天都吃的很撑了!公家的粮库今年分给了我们足够的大麦和小麦,蔬菜有洋葱、豌豆、大蒜、韭葱和黄瓜;我的妻子去到城里,甚至还领到了石榴、甜瓜和椰枣。我们还有吃不完的羔羊肉。有这么多的食物,我们为什么还要耕作呢?”
奥莱克西听后十分气愤,但又无法说什么,因那食物是他给他们的;他又到了城里,就是那为穷人发放物资的地方。他看到一个妇人昨日来领过东西的,今日又来,他便上前问道:“您昨日来过了,怎么今日又来呢?”
妇人回答:“我的姐姐又添新丁,需要多领些作物去换盖房用的泥砖……”
奥莱克西没有制止她,而是又到了卡尔城,他本想去看看那些房子,但先借道去了图书馆,他在那画着玫瑰花和棕榈的壁画前停下,那里被淘气的人刻上了很多污秽之词以及粗言恶语;他又去看那些石板书,书中的字被破坏,含义被涂抹;奥莱克西愤怒地找来书吏,质问道:“这里的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这座图书馆怎会沦得如茅厕一般混乱?”
书吏答:“将军。那些您送来的穷孩子,他们不愿学习,而是把这里当成乐园,他们在这里打闹、游戏;他们以破坏这里的设施为乐;他们欺辱教师,让他为他们讲肮脏的笑话而不是上课……”
陪同的卡尔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说道:“主人。这些可恨的人!低贱的人!您给予他们的,他们不但毫无感激之情,反而是随意挥霍这些馈赠,并且愈发嚣张膨胀,好逸恶劳并且欲求不止!丝毫不知它们所得之物的珍贵,任着那卑劣的本性践踏损坏!”
奥莱克西陷入沉思,许久才道:“不!错不在他们,而在这世界。”
卡尔不解,问道:“怎么说呢?主人。”
奥莱克西回答:“卡尔,我问你,这地上的人他们要受苦,要劳作才能得着吃的,若他们不这么做就会怎么样呢?”
“会死。”
“是的,所以若不劳作,他们就要被那些管着他们的人责骂。但这如此残忍的规矩又是谁定的呢?卡尔,这些人们的欲望无法被满足,即使在某一刻得着了他们想要的,但很快又会被新的‘想要’所滋扰纠缠,犹如烈火心旌,而这错又凭什么要归结到他们头上呢?卡尔,这土地上的众生,他们天性喜欢破坏,并从中得乐,最终自取灭亡。但又是谁会这么无情,因人们那被创造出来的本性,而记恨他们,把罪全都归结到他们自己身上呢?”
“是神。”卡尔说。
“是的。当天神要把我们赶出伊甸园的时候,我们就当反抗的。而不是现在才看清这位‘慈父’的真正面目。先王之子安德烈曾无数次的和我们讲这简单的道理,但我却一直无法理解,甚至一度觉得那只是他为了吸引别人注意或是为展示他自己那特立独行秉性的狂妄。直到现在,我才真的明白……我们人类,乃至宇宙中的一切生命,本不用受这些苦的,但因他雅威想见我们受苦的样子,堂而皇之的编纂一个荒谬的借口,因吃了一颗果子就将我们逐出了那园,让我们在他创造的恶劣环境中艰难生存,以苦难主宰着世界律,给予我们短暂的寿命,脆弱的躯体,疼痛与饥饿,与他人的比较和斗争,失去已有的美好和求也求不得的欲望,以及那终会到来的,离别所爱之人的痛苦……从那天起,我们要耕作才能得吃的,我们要生养才能延续生命;当我们寿命快尽了,就会被病痛和衰弱渐渐吞噬,被黑暗与毁灭慢慢蚕食。卡尔,若我们当时就反抗的话,则不用出那园子,若我们那时就对抗他,就不必受后来的苦了;但是,我们那时退却了,因此才得今天……”
经文注解:
Kilizu,也就是qasr Shemamok是伊拉克库尔德斯坦的考古遗址,包括古代亚述城市Kilizu的废墟,原名Kakzu\/Kilizu
Arbela,即埃尔比勒,今天是是伊拉克库尔德斯坦地区的首府,在古代历史上被称为Arbela,作为人类定居点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五千年
Ara? Samnu,古巴比伦历法中的10\/11月
holy day,从新月开始,巴比伦人每七天庆祝一次“圣日”,也被称为“邪恶日”(意思是“不适合”被禁止的活动),在这些日子里,官员被禁止从事各种活动,普通人被禁止“许愿”
Shattuara II,约公元前13世纪前后在位,米坦尼的胡里特人的国王之一,继承瓦萨沙塔之位,他在位期间米坦尼完全为亚述所占领,他亦被亚述人所推翻,此后米坦尼作为独立的王国遂告结束
?azi'ānu,中亚述帝国官职,城市也有自己的行政部门,由市长(?azi'ānu)领导,由国王任命,代表当地的城市精英
Ashur-mudammeq,阿舒尔-穆达梅克,尼尼微总督,约公元前1200年
nāgir ekalle,中亚述帝国皇家官员的一种
aratpa-pal,亚述人称罂粟汁为aratpa-pal,也可能是罂粟的根
qit?atti,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一年从春天开始,qit?atti为“年末”的意思,从11月-3月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