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他么，他经常过来么？”
前台小姐姐一愣。
她之前觉得这个男人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是哪里眼熟，现在看着他和夫人站在一起，那雌雄版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大概率是有很亲近的亲缘关系的。
但他每天都来门口蹲着这事…夫人不知道吗？
桑黎雾又转过视线看贺屿，眨着眼睛，语气说不清是惊喜还是什么无措，“你前几天也来这里了么？”
……这么冷的天来等她？如果她一直没来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
裴砚峥垂眸看她，一眼就知道小姑娘心里想的是什么。
她心地善良又单纯，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想着用自己最好的东西回报给别人，如果知道贺屿在这么冷的天来找她，她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内疚。
可是，爱是不求回报的，他对她的爱是，她哥哥对她的爱亦是。
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只有这个傻姑娘，总是不愿意心安理得地接受。
女孩子那双鹿眸清澈明亮，藏不住一点情绪，此时此刻，满眼的内疚几乎快要溢出来，仿佛窝了一汪湖水。
跟迷失在丛林里的小鹿似的，是最容易惹人心生怜惜的模样。
看她这样，贺屿颈线瞬间绷紧，面上却让人看不出破绽，语气轻快，“没啊，我今天刚来，碰巧你也来了，好巧啊。”
他不想要她的愧疚。
他盛着全家人的寄托希望来这里，试图拉近距离，不是想收获妹妹这样子的感情的。
前台小姐姐机灵极了，她抬手用力一拍脑门，“肯定是我老花眼认错了。”
“你是不是有其他兄弟，和你长得很像？”她歪头语气夸张地问贺屿。
“……”贺屿无语地张了张唇，“…没有，我只有妹妹。”
前台小姐姐又拍了下脑门，“那肯定是你长了张大众脸。”
似乎是想到她和自家夫人如出一辙的眉眼，觉得自己这样说不对，顿一秒，她又补充。
“除了眼睛和眉毛漂亮，其他五官合起来就两个字，大、众。”
贺屿看了眼睁着圆溜溜的鹿眸看他们傻子般对话的桑黎雾，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还是配合地颔首。
“嗯，你说的对，我眼睛和眉毛和自家妹妹相像，所以漂亮些，其他五官确实普通大众，你认错也不稀奇。”
两人一言一语、混插打横的对话听得人啼笑皆非。
桑黎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蜷蜷指尖，心中又难过，又忍不住想笑。
怎么所有人都把她当小朋友哄骗。
桑黎雾眼睫微敛，表情认真地跟贺屿讲话，轻声轻语的，“你以后不要这样，天气越来越冷了，总是这样吹冷风，会生病的。”
贺屿喉结微滚。
他视线后落，不动声色地观察紧紧黏着桑黎雾的眉眼低垂的男人，几秒后，他摸摸鼻头，轻咳两下，不太自然地道。
“嗯，你讲得都对，但我就想要来找你。”你讲你的，我做我的。
显而易见，贺屿在学裴砚峥黏人的厚脸皮。
只不过…好像没学到精髓。
桑黎雾短暂思考了几秒，似乎是觉得他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轻轻蹙起双眉。
“生病了身体会很难受，我又没有说不让你来。”
贺屿一顿，眸光好像亮了几分。
妹妹真的在关心他！
妹妹没有说不让他来！
贺屿又向后看了一眼，想再学学男人厚脸皮时候的姿态，正好对上裴砚峥抬头望过来的视线。
目光碰上，裴砚峥桃花眸微敛，唇角勾起了笑。
他率先移开视线，又往前挪了一步，半侧胸膛贴上桑黎雾的肩背，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前绕，勾住女孩儿柔韧的腰，把人更加紧得往怀里揽。
然后，贺屿就见自家妹妹疑惑侧头看了男人一眼，男人耳语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姑娘弯眼睛笑了下，顺从地依靠在男人臂弯。
这么一抬头，女孩儿白腻脖颈处的大片红痕直冲冲地闯进他眼底。
他想避都避不开。
贺屿之前想的，只要妹妹开心就好，和裴砚峥这样性格张狂的人在一起也没什么关系。
但他现在不想了，他这个单纯的妹妹，哪天被抓进狼窝吃得骨头都不剩，都可能是笑着得。
贺屿人已经碎得用万能胶都粘不起来。
疯了的想揍人。
但瞬间又想起了之前他爸贺毅跟他说过的“那小子打架厉害，你不是对手，别在妹妹面前丢人。”
贺屿战斗力几近爆棚，用尽自己此生最厚的脸皮，鼓着勇气问，“那，我今天可以和你待一天么？”
裴砚峥倏地又抬起头，眸底漾着幽深的光望他。
男人薄唇微动，似乎想说句什么，几秒后，他躬下颈，看了怀里的女孩儿一眼，又空咽了下喉咙，将所有话咽下。
桑黎雾睫毛轻轻地眨动，眼眸澄澈晶莹，她犹豫地开口，“晚上我和裴砚峥要回家的，你跟着我们一起是不是不太好。”
含着迟疑，拒绝的意思。
裴砚峥无意识绷直的脊背放松了些。
他就知道，他家宝贝第一选择会是他。
而贺屿垂下了头，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对啊，是他自己弄丢了妹妹，他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去争。
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进展就得寸进尺。
“对不起，我……”
“但你以后可以白天的时候来找我呀。”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清脆的嗓音打断，少女嗓音轻快，听在贺屿耳里悦耳得不行。
“你以后来找我的时候可以给我发个信息，免得跑空，白白等着。”
贺屿心底又升起了些希望，语调低低，“可是，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加一个呗，十秒的事。”裴砚峥突然冒出来刷个存在感，散漫开口。
桑黎雾点头，“对，我们加一个吧。”
前台小姐姐迷里糊涂地看了一场貌似是亲兄妹间的陌生对话。
视线却有意无意地落在裴总和夫人身上。
咦惹，是说话都要黏在一起的小情侣。
她磕糖磕晕。
单身、养了只大型犬的小姐姐发自内心地爱这份高薪又轻松的工作。
现在又多了份爱好——吃面前这对小情侣撒下来的高纯度高质量的糖块。
——
三人坐了专用电梯到了顶层裴砚峥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摆件布局相比桑黎雾上次来的时候变了些，黑色办公椅旁边多了把蓝色形状略小的软椅，上面放了同色系的蓝白配色的靠背。
因为办公桌本就宽敞，两把椅子并排放着也不会显得拥挤。
那把蓝色椅子面前甚至煞有介事地摆了台白色的笔记本电脑。
办公桌边缘用点点胶粘了排各式各样的树脂小摆件，怪不得她觉得她从某音波波间买来的小摆件莫名其妙少了好多，原来都被裴砚峥偷偷拿来这里了。
再往办公桌旁边看，是一个推车式置物架，摆满了零食。
桑黎雾睫毛轻翘，掀眸看向裴砚峥，语调轻快，“都是你弄哒？”
裴砚峥勾勾唇，笑得张扬，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他抬抬下颌示意，“去试试椅子舒不舒服？”
桑黎雾跟只在森林中自由蹦蹦跳跳的小鹿一样，踩着欢快的步子，直奔椅子上坐下，脚尖愉悦地蹬着地，转了一圈。
转了一圈后，她双手上下叠起，板正地搭在办公桌上，小学生坐姿似的。
少女背后就是偌大的落地窗，冬日的太阳倾斜的角度大，太阳光直直地射在地上，又反射，跳跃在女孩儿粉白俏丽的脸蛋上，这样的角度，她面颊上柔软的绒绒毛都依稀可见。
唇红齿白，漂亮死了。
如此暖光，她优雅地坐在那儿，妥妥一个不染凡尘的的小仙女模样。
裴砚峥站在桌前，眸光微动，唇边笑痕自豪地扯得更深，“怎么样？”
桑黎雾眼神亮晶晶，她仰着下巴，用力点头，“特别舒服，比你那个舒服好多。”
裴砚峥眉梢微挑。
那当然，他专门找人按她的体型身高量身定做的，不舒服的话那店铺直接倒闭吧。
贺屿把两人自然日常的互动尽收眼底。
之前对裴砚峥的不满又被一阵捉摸不定的风吹散了些。
还是那句话，妹妹开心就好。
裴砚峥虽比贺屿小两岁，但在商场上待久了，对旁人心里情绪的变化一眼便能察觉出。
他看了眼依旧站在门口处的男人，没说什么，迈步往办公室里茶水室走。
桑黎雾转着椅子，视线随着裴砚峥的背影走。
不过两分钟，茶水室的门开了，裴砚峥端着切好的果盘出来。
桑黎雾的目光又随着他转回来。
男人站在她面前，她坐的位置低，脑袋仰得高高的，纤长的睫毛也翘得很高，鹿眸睁得圆溜溜，跟只小猫一样望着人。
裴砚峥把果盘放到她面前，掌心落在她头顶随意地乱揉，抬着唇角，“你们聊，我去开个早会。”
桑黎雾还在仰着脑袋看他，懵懂的模样。
不知道小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
裴砚峥短促地笑了声，手的高度降下来了些，掐了掐她的脸，“我回来的时候，把这点水果吃完。”
桑黎雾嘴里喃喃，“喔……好。”
注意力全停留在男人前一句。
他是专门给他们留出来空间的么？
她明明记得他之前说过这种早会他想去就去，不去也没人敢来叫他。
那狂傲的语气，桑黎雾记忆犹新。
——
贺屿在办公室中央的灰色沙发坐下。
或许是裴砚峥的原因，桑黎雾莫名觉得坐在办公桌这边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虽然她的蓝色椅子没有总裁椅那么气派，她还是不喜欢。
他们又不是上下级关系。
桑黎雾暗暗想着，从软椅上起身，主动走到沙发旁坐下。
倒是贺屿因为女孩子的主动靠近更加挺直了脊背，呼吸都明显轻了很多。
目光碰上，两人大眼瞪小眼。
一人坐一边沙发，又恢复到了那种尴尬陌生的状态。
桑黎雾心中小鹿气呼呼地鼓了鼓腮，她这个哥哥怎么比她还要呆。
就一身蛮劲儿，只知道顶着风冒着冷来找她。
来都来了，又不主动开口说话，每次都要她先开口，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次见面还是。
哼。
如果不是她跟裴砚峥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性格不似当初那么沉闷内向，他们很有可能一点进展都没有。
知不知道！
桑黎雾又在心底哼了一声，眨着眼睛看贺屿，轻抿着唇，嗓音轻轻，“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想来找我，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天生莹润的鹿眸，配上天生温软的嗓音，平静得不带任何埋怨的语调，像极了受尽委屈后心死的状态。
原本生怕自己嘴笨一不小心说些女孩子不喜欢的话题，正仔细在脑中斟酌话语的贺屿，闻声，心脏像是被人捏紧了一样，细密地疼。
他嗓音干涩，“雾雾…不是这样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嘴巴笨，不会说话，总是惹你不开心。”
“早知道不应该我来的，换个人，妈妈来也好，爸爸来也好，总归比过我来的好。”
男人慌乱地、语无伦次地说着。
桑黎雾心脏像是被捏了一下，后又开始渐渐变软。
“对不起，你要是不喜欢我，我之后让妈妈来、让爸爸来。他们每天都好想好想你，每天都盼着你回家，看看照片也可以。不要因为我拒绝他们好不好？”
贺屿眸底泛红带着祈求，尽显卑微。
本就是因为的过失弄丢了妹妹，再因为这次，把人越推越远，他宁愿自己从未出现在妹妹面前。
桑黎雾心脏仿佛都被捏得发酸，一开始只是想借他不主动开口控诉一下他，现在见他这样，自己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男生要马上哭了，她该怎么办。
不知道啊，第一次见男生哭啊。
桑黎雾眨眨眼，俯身从茶几上捞过抽纸，整包放在手心递过去，咬着下唇壁，无措地开口。
“你别哭啊……”
贺屿本能地去接妹妹递过来的抽纸，动作间，眼皮无意识地眨动。
……一滴泪就这样从眼眶中出来，顺着脸颊弧度淌过下巴，坠到他黑色裤子上，不见踪影。
唯有，面颊的一条泪痕明显。
桑黎雾呼吸一滞，人都愣住了。
不是……
就这样水灵灵地哭了？
不是都说，当.兵的人流血流汗不流泪么，他怎么哭得那么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