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
竹青山上银装素裹,地处南方的这里竟然罕见的下起了雪,夏明嵩上来之后一时间是下不去了。
他手里捧着热水新奇的看着外头的飞雪。
“真是稀罕事,这里之前应该从来没下过雪吧。”
“有的。”
陈逸一边修理着道观里越发破旧的桌椅,想着什么时候下山去再用些木料重新制作几把,一边言说。
“大概七十年前有过一场雪灾,雪从北方一直下到竹青山附近,你父亲应该是有印象的,你就不一定了。”
夏明嵩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印象,他今年六十了,七十年前他都还没出生,他那里闹没闹过雪灾,哪里有什么印象。
“确实没听人提起过。”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陈逸颇为感慨:“一眨眼,我今年已经六十了,陈师傅您的样子还是一点没变。”
十年前陈逸是这副年轻模样,二十年前他是这副年轻模样,三十年前他也还是这副年轻的模样。
真的是难以置信。
如果陈逸真的出现哪怕半点的老态,夏明嵩都会拍下来拿去给夏元秋看,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
看来陈逸真的没有骗他们。
他们父子数十年来的亲眼见证,恍若南柯一梦,明明山川河流日月无恙,这道观任由风吹雨打依然尚在。
当中的年轻道士亦是如此。
偏偏他却慢慢的老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夏明嵩有种说不出的感慨,没有什么神仙道法,也没有什么风云激荡。
以最平凡的双眼见到了最不凡的事情。
夏明嵩尤为开心。
“一生里能有这样的秘密保守,感觉还挺不错,对了,陈师傅,我的孙女说要学艺术学画画,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
夏明嵩这一生。
自觉是圆满的一生。
嘀——
伴随着心率检测仪的信号趋于平稳,夏明嵩在病床上心满意足的闭上了双眼,无半点遗憾的逝去。
时年71岁。
这一年。
夏明嵩的儿子夏至正好48岁。
他在整理夏明嵩的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许多爷爷的研究资料和书籍,还有那两张已有年头的合照。
“这是……”
两张照片,一张黑白,一张彩色,虽然时隔数十年,但夏至依旧一眼认出黑白照上的其中一人是他的爷爷夏元秋。
彩色照片上的一人是他的父亲夏明嵩。
除了两人之外,其余的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道观,一样的年轻道士,乍一看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可反应过来后就越发让人难以置信起来,甚至觉得有一些恐怖,这两张照片的拍摄时间间隔大概有二十年。
里面那个道士却没半点变化。
“竹青山!”
夏至一下子就想到了不只是爷爷,他的父亲在生前也是时常去竹青山,他们就是去见的这个道士?
他继续整理遗物。
很快。
夏至找到了夏明嵩早已整理好的那些梁朝资料,当中有陈道士的许多传闻与历史记载,还附有夏元秋带回来的那幅画。
这一切无不在告诉夏至,竹青山上的那个年轻道士就是传闻中可以长生不老的陈道士,接着,他找到了夏明嵩的日记。
里面有很多都是与竹青山和陈师傅相关,翻开的第一页,上面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吓了夏至一大跳。
【2017年8月30日,我的儿子会找到我的这本日记,知晓我与父亲这些年来保守的一个秘密】
夏至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笔记本甩飞,他看了眼手机,想起了二十几年前的那一天,父亲让他记住了这个日子。
今天正好是2017年8月30日!
夏至越发好奇。
他往后翻阅。
……
【1984年5月5日】
【记:父亲去世,他交代我要记得帮他去一趟竹青山,拜访山上的道士,我才知道原来他信道,平日里怎没察觉】
……
【1984年10月15日】
【记:我登上了竹青山,这里确实有一座颇小的道观,道观里有个陈师傅,他就是与父亲合照的人了】
……
【1994年8月21日】
【记:时隔十年,我再次登上了竹青山,陈师傅的模样依旧年轻,我回来后从父亲的研究中找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
【1995年7月13日】
【记:陈师傅给我算了个日子,说我的儿子会在2017年8月30日看到我的这本日记,应该是准的吧,我也不敢保证】
……
啪!
看完夏明嵩生前的日记之后,夏至合上笔记本,雷厉风行的开始收拾东西,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立刻去一趟竹青山!
他要看看山上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呼——”
不久。
夏至气喘吁吁的登上了竹青山,当那座老旧的道观进入视线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年轻的道士。
一切都是真的。
咔嚓!
就这样。
书桌上又多了一张照片,竹青山上,夏至穿着登山服装,一旁的陈逸身穿道袍,负手看向镜头方向。
多年后。
夏至的女儿夏婉仪成为了着名的艺术家,并且在家乡举办了盛大的艺术展览会,她将展会上的一个作品交由父亲来决定。
思索良久。
夏至在一个相框中贴上了三张照片,第一张是黑白色的合照,上面夏元秋与陈逸,第二张是彩色的合照,上面是夏明嵩与陈逸。
第三张。
则是他和陈逸。
第四张照片的位置空着,以至于整个相框的布局空缺了一角,无法构成对称,看起来让人有些不太舒服。
然而。
正是第四张的留白与不对称,让这份作品呈现出了一种异样的美感与艺术,展会上,夏婉仪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三张照片。
三张跨越时代的合照合而为一,三代人用最平凡的岁月在无言中诉说着一段最不凡的亲身经历。
夏婉仪看着那空缺的一角。
同年。
她登上了竹青山,就好比那相框中正是由于空缺了第四张照片才显得是那样具有不对称的美感与艺术。
夏婉仪注定无法在那空缺的一角添上第四张合照。
竹青山上。
道观依旧是那座道观。
古树依旧是那株古树。
却是再不见那个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