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问青天和刘志咏而言,这海棠算得上是可怜,他们二人心非石木,岂能无情?只是二人也明白,对于赵筑邶所图的天下而言,这种事,只能算得上是小事,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
二人食过八分饱,另外几人食之无味。
不欢而散。
夜晚,海棠被送进了赵筑邶的房间,老丕头却是呆愣愣地看着雨过之后的夜空,天空似是被雨水冲刷过一般,显得那般的清澈明朗,就连那一轮圆月,也闪耀着皎白的光辉。
老丕头哆嗦着手,听着雨滴落在青砖石上的声音,眼中一片迷茫,也充斥着几分希望。
月参过半,黑刀从客栈离开...
皎月渐渐失去了光辉,那本该出现的红日却隐藏在天边的云朵之后,将云朵变成云彩,闪耀着如神光般的姹紫嫣红,问青天睁开眼,猛地弹坐起来,袖寸抓在手中,警惕的看着房间之内。
“谁在那?”问青天皱眉喊道。
却听门外轻叩门一声,黑刀那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是我。”
问青天眉头轻蹙,袖寸却不肯离手,踱步几下来到门口,猛地将门推开。
黑刀坐在地上,浑身被血淋了一身,似乎昨晚出去,他去淋了一场‘血’,此时的他神情萎靡,双眼无神。
“你去杀人了?”问青天问道。
“嗯。”
“所杀何人?”
“非人。”
“何谓非人?”
“畜生也。”
问青天还欲再问,那黑刀却是露出一嘴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身体不断地抖动着,看他的样子是那般的潇洒快活,就如同自己许久未报的仇忽然得报一般,那种肆意的快活感难以言表。
问青天想起昨日街道遇到的捕快说的话,皱眉问道:“你去那条街了?”
黑刀点头。
问青天长出一口气说道:“我错了,我本该想到的,这些畜生岂会善罢甘休?”
黑刀看着问青天,又哈哈大笑出声,笑声中满是嘲讽和悲凉。
问青天却是不敢多言了,和黑刀认识了一个多月,这黑刀何曾这般大肆的笑过?何曾这般神情?
这是人在崩溃时候的表现,问青天清楚,现在的黑刀,已经接近崩溃了,那到底会是什么事,让一个原本沉默寡言的江湖杀手这般崩溃?
黑刀大笑着,因为气不足,笑声开始变的难听,甚至有些刺耳,拖拉着长音,黑刀脸也憋的通红,他终于停了下来,不再笑了。
此时众人已经走出房间,静静的看着坐在地上神色痛苦的黑刀,均是一言不发。
“我曾养刀喂血,三日杀十人,削去头颅插入脖颈,以喂养玄刃,让其永远沾着血腥味,在我靠近该死之人之时,那人便已经能感受到阎王的请帖,我以为,我够混蛋。”黑刀嘿嘿笑了笑说道。
刘志咏小声道:“确实够混蛋的。”
黑刀笑着,哈哈的笑着,忽然坐起身来,左手也不再紧紧的握着刀,左手掌心似乎有一道伤疤,看其颜色,似是刚伤不久。
黑刀指了指问青天,颤抖着身子,脸上神色变的狰狞,依旧笑着问道:“你可见过,满车的人头?”
问青天一皱眉,不点头也不摇头。
黑刀一笑,又转身指着刘志咏问道:“你可曾见过残肢满街哭喊连天?”
刘志咏再也没有玩笑的心思了,只是盯着正在发疯的黑刀。
“你!就是你!你可曾见过数百赤裸的妙龄女子被套上枷锁,枷锁将女子脖子勒出鲜血,后面还有衙役肆意的用鞭子抽打?那鲜血和惨叫,你!可曾见过?”黑刀走到赵筑邶身前,双手猛地抓住赵筑邶脖子处的衣领,就要将赵筑邶猛地举起。
赵筑邶看着黑刀,表情平静,一丝怒气都没有。
赵筑邶一侧的海棠,则是害怕的往后退,靠在楼道内的木头圆柱上,低声说道:“这...这有什么?之前,之前李家也是这般,又有何奇怪的?”
黑刀听闻海棠所说,脸上狰狞表情一滞,将赵筑邶猛地扔在一旁,踉跄朝着海棠而去。
海棠见黑刀走了过来,害怕的朝后跑,周步上前几步,拦在黑刀身前。
黑刀看着周步,就要去抽刀。
“黑刀!”问青天急声呵斥,手中银针猛地甩出。
‘叮’‘叮’
只是两声清晰的脆响,黑刀的刀又回到刀鞘,两只红色的眼睛死死的看着周步。
问青天一惊,自己刚才那两针速度多快只有他自己清楚,就算是师父在这种距离内,也不敢说能百分百的挡住,何况黑刀还有那抽刀和收刀的时间?
抽刀,转身挥出两刀,转过身去,刀入鞘。
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的拖拉,就仿佛浑然天成一般。
刘志咏和赵筑邶对视一眼,赵筑邶皱眉来到刘志咏身旁,心有余悸的看着黑刀,刚才黑刀若是出手,问青天和刘志咏还真保不下他。
周步和黑刀对峙着,虽然看到了黑刀的出刀速度,周步依然不后退,他就是这么个善良之人。
“咏哥,这黑刀,难不成真成了宗师?”赵筑邶皱眉问道。
“怕是如此。”刘志咏说道。
“昨日受了刺激竟能成就宗师,真乃...奇迹。”赵筑邶叹道。
“不,刀意和剑意不一样,黑刀之前终日握刀,是为了让自己能有凌厉的刀意,为了自己能一刀封喉,说白了,就是为了保存自己随时间而积累的刀意,好在出手时一击制胜,但现在,黑刀不需要了,他的愤怒就是刀意,无论手还握不握刀,他一直都积累着凌厉的刀意,那是你死我亡的战意,黑刀,终究是成了江湖刀客第一人啊。”刘志咏叹道。
“志咏。”问青天看着刘志咏说道。
刘志咏点头,猛地扎下马步,金钟罩铁布衫硬气功流淌全身,双腿猛地变化成马步,就等问青天一声支吾。
黑刀看着周步,冷声笑道:“哈哈哈,你这无用的善良之人,你挡在我身前,是因为你怕我伤害她?我若不和她亲口说话,你怎知我是伤害她还是帮助她?”
周步皱眉道:“你原本就是一个杀手!”
“我原本是一个道士。”黑刀说道。
“你现在是杀手。”周步说道。
“我现在是保镖。”黑刀说道。
这次,他不再避讳自己的身份,也不再一句话说不出几个字,现在甚至有些巧舌如簧。
“你是杀手。”周步皱眉说道。
“你不畏惧杀手,你却畏惧坏名声,你所图,也不过尔尔。”黑刀说着,左手拍在周步的肩膀。
周步皱着眉,看着黑刀,慢慢的,他让开了路。
那跟在周步身后的峨眉五人见周步都让开了路,他们也没有理由阻拦,便也将路让开。
黑刀慢慢踏步朝着海棠走去,海棠已经退无可退,躲在角落处,眼泪缓缓流下。
黑刀忽地止住脚步,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开口说道:“海棠,据你所说,我所说之事,应为寻常?”
海棠看着停住脚步的黑刀,又见黑刀身后的几人慢慢靠近黑刀,将她堵在这不大的地方,她心里越发的恐惧。
赵筑邶忽然笑着对着海棠摇了摇头,赵筑邶的笑容还算是阳光的,至少在海棠心里是这样的,昨日海棠侍奉赵筑邶,赵筑邶只是让她暖床之后就将她赶至地上,也给了她一份被褥,也算得上暖心,至少对于海棠来说,赵筑邶算是个好人。
海棠看着黑刀,黑刀的笑容依旧可怕,但海棠却是没有什么畏惧了,伸手猛地将眼泪一擦,点头说道:“不错,这种事在西安城内,就是正常不过的事!”
黑刀笑容凝固,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海棠看着黑刀,哼了一声说道:“告诉你也无妨,西安现在的城主陈平泓说自己是四代宗亲,是皇上的首功大臣,所以城内官员一概都应是陈家之人,说自己顺天命受民心,自己是西安城百姓最尊重的,只要是在西安城内,不可说他一句坏话,不然就是在说西安百姓的坏话,就会被满门抄斩!”
黑刀面无表情的说道:“以自己所命为天命,真是厚颜无耻。”
“嘘!”海棠急忙说道。
“之前西安城内有大儒,乃是他祖父陈荣的好友之后,因为说了他略显刻薄之后,满门男子被刑场杀头,女子收入西安府,十日后送入各大妓院。”海棠说道。
“哦,你刚才所说李家,也是这般死法?”黑刀问道。
“不,李家在陈家没来西安之前,就是西安城内人数最多的宗族,李家,十八里血沁青砖入石三分半,二十七宅院酒廊化作灰尘,那日之后的三日,人们喝的井中水都是淡淡的血味。”海棠说着,开始微缩起身子,埋头哭泣起来。
“她为何如此伤心?”黑刀不解的看着海棠。
赵筑邶在一侧叹了口气说道:“因为她叫李海棠。”
黑刀浑身一颤,往后退了几步,猛地转身来到自己的房间,踹开门走进又猛地关上门。
眼泪?黑刀往自己的脸上一顿乱摸,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是一片湿润,自己,竟然会流泪了,时隔七年,自己会流泪了!
黑刀哭了出来,也笑了出来,声音半哭半笑,让人琢磨不透。
几人缓缓来至问青天房间,几人缓缓落座,却是一言不发。
“黑刀崩溃了。”问青天开口说道。
“好事,他成大宗师了。”刘志咏说道。
“坏事,他若是想杀谁,就能杀谁了。”赵筑邶苦笑着说道。
“好事,说不定这一切就能这般结束了。”刘志咏看向赵筑邶,似笑非笑地说道。
“咏哥不要啊。”赵筑邶苦笑道。
只能听得懂三人说话的大概,却听不懂三人话之间的哑谜,除了周步和杰伦,其余几人皆是疑惑的看着三人。
周步若是听到三人所说,自然也会疑惑,只是他现在所疑惑之事,却是那黑刀刚才所言。
杰伦看着赵筑邶,嘿嘿笑着,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幸灾乐祸。
问青天说道:“不要迟缓,直接杀!”
刘志咏神色严肃,点了点头。
“不可不可!”赵筑邶制止道:“城内岂是一人?岂是十人?岂是百人?这城内首肯陈家之人,怕是有万余人,怎么杀?”
“先屠陈家。”问青天说道。
“青天,鲁莽了!那陈家做活的家丁丫鬟该如何?难不成一概杀了?”赵筑邶问道。
“杀!为何不杀?”刘志咏哼了一声道。
“苦命人罢了,何必为难苦命人?”赵筑邶皱眉道。
曲飞光开口道:“不杀家丁和丫鬟,只杀少爷小姐。”
杰伦嘿嘿道:“杀一家我有经验,若是小姐少爷扮成家丁,能躲过一劫,若是家丁丫鬟有对陈家心怀感恩者,定然会暗自通风报信,就算是不通风报信,若是趁你不备伤你也是容易,还有,陈家并非都是恶人,小姐少爷一应杀掉,岂不是杀了好人?”
“哼!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刘志咏说道。
“什么?刘兄,你这话有点过分了吧?”杰伦皱眉说道。
“过分?有何过分?怕不都是臭味相投?若是有活口,岂不是给自己日后找了个大麻烦?”刘志咏毫不客气地说道。
“青天,你说呢?”赵筑邶打断二人的话,问向问青天。
“我说?我认可志咏。”问青天说道。
“哦?”赵筑邶倒是有些意外,本以为问青天会和杰伦在同一口风,没想到这次竟然和咏哥意见相同。
“恶人还需恶人磨,总要有人当恶人,这种事,还是要慢慢的接受不是?不然我怎么能说算得上你的兄弟?”问青天笑着看着赵筑邶说道。
赵筑邶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拍着桌子说道:“高!高!青天说的不错!若非这样,怎么算得上我兄弟?”
杰伦一皱眉,双手置于脑后,斜着眼看赵筑邶。
“好!那便杀!杀他个满门抄斩,杀他个血流成河!”赵筑邶笑着说道。
周步看着赵筑邶,叹了口气说道:“这次,我们峨眉派,便不掺合了。”
刘志咏看向周步,哼了一声说道:“我以为你们来了,就是来帮忙的,却是来唧唧歪歪的,哼,不帮就不帮。”
周步没有生气,只是一笑。
那其余五人皆是怒火冲天,怒目瞪着刘志咏,刘志咏自然也不甘示弱,问青天只得出口调解,好话说尽,两方才得以缓解一些,但依旧是冷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