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药材怎么卖?”
就在他缩成一团,垂着头,已经逐渐陷入绝望的时候,一阵相对稚嫩的声音忽然地传进他的耳廓。
一开始他以为这声音是因为自己饥饿过了头导致脑子出现了幻觉,并没有什么反应,直到这个声音再次响起,他才猛地一震,赶紧抬起头。
只见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少年正蹲在他跟前,手里拿着他摆在外面的三株“七星藤”。
少年头戴玉簪,面如冠玉,身着一件暗紫色的锦缎长袍,长袍外还披了一件黑色披风,他手持一柄两尺短剑,脚踩一双绣着金丝的长靴。
这身装扮一看就是出身富贵门第,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富贵门第,与眼下的他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这个时候不是他该感慨的时候,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强压着激动而又无比复杂的情绪,赶紧笑脸相迎,回道:“两文钱三株。”
“两文钱三株?”少年登时一怔。
看到少年的反应,顾长安错会了对方的意思,赶紧补充道:“如果公子需要,可以再便宜一些。”
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说道:“我之所以震惊,并不是嫌你卖得贵,而是觉得你卖得太过便宜了,这种品质的七星藤,在城里的那些药铺至少也得卖到三文钱一株。”
顾长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我这是自己在山上采摘的,只是耗费了点气力而已,属于无本买卖,自然卖得便宜些,而那些药铺需要考虑各种成本花销,自然会卖得贵一些。”
“那倒也是。”
少年赞同地点点头,问道:“这种七星藤你一共有多少?”
顾长安下意识地咽了一把口水,答道:“我没有细数过,大概有个五六十株吧!”
少年道:“可否都拿出来给我看看?”
听到这句话,顾长安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有些结巴道:“可...可以,当然可以。”
说话间,他不知突然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拉过一旁的包裹,赶紧打开,手忙脚乱之下却精准地将其中一包药材取出,打开,摊放在少年跟前。
少年伸手抓起一把七星藤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不错,都是上好的品质。”
稍稍顿了顿,他放下刚刚抓起的那把七星藤,看着身前的顾长安,很诚恳地接着说道:“这样吧,我给你一文钱一根,这些我都要了,你自己数一数。”
“嗯?”
顾长安登时怔住,一时间有些懵。
要知道他的报价可是两文钱三株,合一株一文钱不到,按理来说,眼前的少年一口气购买这么多,应该往下压价才是,怎么还自己主动往上提价了。
足足怔住了五六息的时间他才回过神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问道:“公子要将这些七星藤全部买下?”
少年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不行吗?”
顾长安赶紧摇了摇头,解释道:“公子能够全部买下这种药材,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这七星藤虽然是一味难得的良药,但是它的药性很强,如果是自行服用,量一旦过了会有很大的隐患,甚至还有可能会危及性命,我只是担心...”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神色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听闻原由,微微笑了笑,再次看向顾长安的时候,眸光之中已然多了一丝赞许之色,道:“我只是用它来做药引子的,不碍事的,你不用担心。”
顾长安如释重负般地呼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是我多虑了。”
说罢,他忐忑而又无比激动的心情赶紧清点身前这堆七星藤的数量,以免出现什么变故。
只是一分钟不到,他就全部清点完毕了,加上摆在外面的三根,一共是六十八根。
他将原先摆在外面的三根七星藤放在一起,无比紧张地看了一眼身前的少年,道:“公子,一共是六十八根。”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道:“麻烦你帮我包起来吧!”
“好。”顾长安点点头,应声的同时,赶紧将这堆七星草重新包了起来。
由于他实在太过紧张,太过激动,打包的过程中,他的双手一直都在颤抖。
因为这单买卖对于他来说,不仅仅只是一单买卖而已,而是直接关系着他的生死,如果能够顺利做成,他很有可能就不用饿死在里了。
“公子,给!”他将已经打包好的七星藤双手捧着,异常恭敬地递给眼前的少年。
即便他已经强行在控制了,但是捧着打包好的七星藤递给少年的时候,他的双手还是止不住地在抖动。
“多谢!”
少年伸手接过打包好的七星藤,很诚恳地谢了一声,道:“一根一文钱,六十八根也就是整好六十八文钱。”
说话间,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递给身前的顾长安,继续说道:“这是一钱银子,相当于一百文,你需要找我三十二文。”
“银子?”看着少年递过来的竟然是银子,顾长安顿时就怔住了,他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以眼前这位少年的身份,身上不可能会携带那么多零散的铜板。
看着他的反应,少年也愣了一愣,问道:“怎么,你不收银子?”
银子也是大明王朝的流通货币,他怎么可能会不收,只是眼下他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根本就找不开。
“不是。”顾长安赶紧一脸难为情地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瞒公子,我...我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根本找不开公子的银子。”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少年微微笑了笑,将手中的那块碎银直接塞进顾长安手中,道:“没关系,我还要在这大同城待上一段时间,这银子你先拿着,到时候拆开了再找给我就可以了。”
面对这一幕,顾长安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眼眶突然有一种莫名灼热的感觉。
“谢谢!”
过了好长一会儿,原本一直蹲在他身前的少年已经起身了,他才发应过来,略带哽咽,感激地说了这么两个字。
少年笑了笑,道:“你我之间只是做了一场寻常的买卖而已,而且占便宜的是我,你根本不必对我这般客气。”
顾长安道:“于公子来说,这或许确实只是一场寻常的买卖而已,但是于我...却不是,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感谢公子。”
少年眉宇微挑,有些不太明白顾长安的意思,只是随和的笑了笑。
“对了,公子。”
顾长安握紧手中那块碎银,用尽力气站起身来,很认真地看着身前的少年,说道:“这银子拆开之后,到时候我到哪里找你?”
少年道:“我姓庞,单名一个荣字,这段时间会一直居住在城门口西南侧一个名为‘一品居’的客栈,客栈距离城门口也就两里地不到,你稍稍打听一下就能找到,天黑之后,我一般都会待在客栈里,到时候你直接到客栈找我就可以了。”
“好!”
顾长安如释重负般地点点头,道:“我一定会尽快拆开银子,将钱还给公子的。”
庞荣微微笑了笑,问道:“对了,你怎么称呼?”
“我?”顾长安有些受宠若惊的怔了一下,旋即答道:“我叫顾长安,照顾的顾,长治久安的长安。”
“长治久安的长安。”
庞荣眉宇上扬,轻声喃喃之后,微微颔首道:“好名字。”
说罢,他微微拱手,毫无矫揉造作地主动朝着身前的顾长安行了一礼,说道:“再会。”
话音未落,他已经脆利落地转过身去。
顾长安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深深还了一礼,道:“公子...公子慢走!”
这个时候,天已经差不多快黑了,迷迷蒙蒙的暮色中,他看着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已然五味杂陈。
他很清楚,以眼前这位少年的身份,根本没有必要为了节省这点小钱,特意来到这种路边的小摊购买草药,少年之所以选择他,很大程度或许只是因为他与少年年龄相仿。
少年不会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会拯救一位将死之人的性命,更不会想到,他所救的这位将死之人将来会成为足以颠覆大明王朝的风云人物。
对于少年来说,这样的举动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的无心之举,根本不会在意,然而对于顾长安来说,无论少年此举是无心还是有意,终究都是救了他一命,这份恩情他会永远铭记。
他一直看着少年的背影,直到少年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越发黯淡的暮色中。
之后,他才蹲下身子,快速收起地上的药材,一骨碌全部塞进一旁那个硕大的包裹,接着,他用尽力气,一把扛起包裹,迈着沉重而又轻快的脚步,直蹦那家他一直光顾的路边面摊。
那家路边面摊虽然距离他现在的位置较远,但是却是最便宜,其他路边面摊吃一碗素面,至少也要四个铜板,只有他一直光顾的那家路边面摊只要三个铜板。
到了那家路边面摊的时候,他一直扛在肩上的那个大包裹不是被他卸下的,而是直接从他肩上滑落,重重掉落在了地上。
好在他的包裹中只有几件御寒的衣物和一些药材,不会摔坏。
扛在肩上的包裹落地的瞬间,他整个人也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一般。
很显然,由于饥饿过度,再加上刚刚的一路疾行,他已经虚弱到了极致。
说实话,这一路走来,他完全是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前所未有的动力,以及强烈的求生欲望,才能要紧牙关持续坚持的。
接连喘了好几口粗气,他才终于缓过来,对着一旁有些懵逼的面摊摊主说道:“一碗素面,面多加一份。”
面摊摊主愣了好一会儿,才回应道:“好。”
“等等!”
然而面摊摊主刚刚转过身,正准备去给他下面的时候,他又开口叫住摊主,补充说道:“面多加两份,多放汤。”
“嗯?”他此话一出,面摊摊主再次愣住。
不过这次愣住之后,这位面摊摊主似乎迟迟无法缓过神来一般,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根本没有转身去给他下面的意思。
看着面摊摊主这副样子,顾长安立马明白了什么,他赶紧递上那块一直紧紧攥在他手心里,已经被汗水浸湿的碎银,说道:“这一钱银子是我买药材的时候一位公子给的,我找不开,麻烦大叔顺便帮我拆一下。”
看到顾长安递过来的那一钱银子,面摊摊主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他的两只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有些难为情地冲着身前的顾长安笑了笑,说道:“我先去给你下面,你吃上的时候我再给你找钱。”
他本以为对方是饿急了过来吃白食的,这才故意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毕竟这年头,这种事他已经不知碰上多少回了。
他之所以这么做,并非铁石心肠,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实在是自顾不暇。
要知道,像他这种在路边支个面摊做小本生意的小贩,一天忙乎下来,刨去成本开销,也就赚个十几个铜板,而这十几个铜板,除了他自己,另外还要养活四口人。
这种捉襟见肘的处境,令得他根本不敢生出任何怜悯之心。
“行。”
顾长安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表情,笑着点点头,说道:“麻烦大叔下面的时候快一些,我有些饿过头了。”
“好的,我一定尽快。”面摊摊主笑呵呵,开口的时候已经转过身,朝着那口大铁锅走去。
顾长安起身,在仅有的一张木桌旁坐下。
没过多久,满头大汗的面摊摊主就端着一大碗面条小跑着过来了,整碗面条只放了一小把咸菜,没有任何多余的配菜。
面摊摊主将这碗面条刚一放下,顾长安就敏锐的注意到,这一次的这碗面条比他之前吃过的任何一碗面条都要多一些。
很明显,这是这位面摊摊主有意为之。
他猜测,应该是刚才错怪了他,出于愧疚对他做出的一点补偿。
刚上来的面条很烫,热气腾腾的,不过他已经有些等不及,夹起一大把就要往嘴里送。
“小心...”
面摊摊主见此,赶紧出声提醒,然后那个“烫”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顾长安已经将刚刚夹起的那一大把面条塞进嘴里了。
然而下一刻...
他哇的一下又全部吐了出来。
看着这一幕,面摊摊主有些哭笑不得,道:“这带汤的面条刚刚上来的时候特别烫,你可以从表面上一点点夹着吃。”
顾长安尴尬地笑了笑,“确实很烫。”
说罢,他从表面上夹了几根,还不忘吹上两口才放进嘴里。
面摊摊主没有再吱声,转过身,继续下面条去了。
片刻之后,另外两份面条也被陆续端了上来,只是这两份另加的面条只是清水面,不仅没有放咸菜,连盐都没放。
放下这两碗另外加的清水面之后,面摊摊主转过身,径直走向刚才前面下面条的灶台,拿起一个被熏的黑乎乎的木匣子,他将木匣子里的铜板全部倒出,数了两遍,发现才二十七个。
他将刚刚数好的铜板放回到一旁那个黑乎乎的木匣子,随后从内衣兜里掏出一个缝了好几层的布袋子。
这是布袋子里装的可是他的全部家当。
他打开布袋子,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往一旁的木匣子里数...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五。
“嗯?”数到六十五的时候,手中的布袋竟然空了,他的脑袋顿时嗡的一下。
要知道,人家给他的可是一钱银子,至少相当于一百文,而人家吃了一碗素面,外加两份清水面,总共也就花销七文,也就是说,他得找回人家九十三文,而眼下他身上的全部家当六十五文加上木盒子原本的二十七文,总共也才九十二文钱,根本不够找。
“这...这可怎么办?”他心里顿时犯起了嘀咕。
他深深地皱着眉头,将木匣子里的钱又一文一文地装回手中的布袋子,重新数一遍,结果还是九十二文,分文不差。
眼看人家外加的第二份清水面都已经开始吃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凑上前去,可是停在顾长安跟前,他又不知如何开口。
看着他一脸为难,顾长安有些狐疑地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大叔?”
“这银子...这银子...我...”面摊摊主支支吾吾,还是不知该怎么说。
毕竟前面一开始他还怀疑人家是来吃白食的,现在倒好,人家给的钱他竟然找不开,实在是尴尬给尴尬开门。
顾长安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赶紧又问:“这银子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面摊摊主立马意识到顾长安错会了他的意思,赶紧解释道:“银子没有问题,只是...只是我也找不开。”
“嗯?”顾长安顿时怔住。
很显然,他没有想到一个面摊摊主竟然也找不开一钱银子。
不过想了想之后,他还是问道:“大叔,那你这边有多少个铜板?”
面摊摊主回道:“今天收的钱加上我这些年积攒的全部家当,总共也就九十二文钱,还差一文。”
“还差一文...”顾长安轻声默念着。
下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顿时一亮,道:“这好办,你再给我加半分面条就可以了,反正我还没有完全吃饱。”
一听这话,面摊摊主的眼睛也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满眼感激地看着身前的顾长安,赶紧点头,道:“好,我这就去给你再下半分面条。”
说罢,他赶紧转过身,又去下了半份面条。
不过当这半份面条端上来的时候,顾长安发现,面条的量根本不止半份,他抬头看向身边的摊主,诚恳地笑了笑,说道:“谢谢大叔!”
摊主只是笑了笑,顺势将手中的布袋子递给他,说道:“这里正好有九十二文,你清点一下,看看对不对。”
“好。”
顾长安点点头,左手接过摊主递过来的布袋子,右手赶紧放下筷子,从怀中掏出他那个脏兮兮且早已空空如也的小布袋子,当着摊主的面,一枚一枚将摊主那个布袋子里的铜板装进自己那个脏兮兮的小布袋子。
“没错,正好九十二文。”
数完之后,他将空掉的布袋子递还给身前的摊主,并将自己那个脏兮兮装满铜板的小布袋子塞进了怀里。
摊主接过已经空空如也的布袋子,没有吱声,只是微微笑了笑。
确保已经放好自己那个脏兮兮装满铜板的小布袋子,顾长安才从怀里抽出右手,重新拿起身前的筷子,将剩余的面和面汤,全部一扫而空。
放下手中那只连一滴面汤都不剩的粗瓷大碗,他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这才背起地上那个大包裹离开了。
离开这家路边面摊之后,他沿着西南方向一路打听,很快就找到了那位庞公子所说的“一品居”客栈。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进入这家看上去异常上档次的客栈,而是走到这家客栈一侧的路旁,放下背上的大包裹,一屁股直接坐在满是黄土的地上。
来到大同城的这些天,此刻算是他最放松、最惬意的时光了。
只是如果没有那位凭空出现的少年的话,这个时候他估计正蜷缩在城门外那处偏僻的角落瑟瑟发抖,再过个一两天,顶多两三天,他就会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接下来他的尸体可能会被人发现,然后被扔到某个乱葬岗,最后被那些一直藏匿在乱葬岗附近的野兽啃食,尸骨无存。
想想...
人的生命有时候真的很脆弱,尤其是生活在这种封建王朝的最底层。
想到这些,他思绪万千,眼神也逐渐变得迷离。
不知过去多久,一阵凉风迎面吹来,他的身体本能地震了一下,一直处于迷离状态的眼神这才恢复正常。
然而,那些凭空消失的记忆,他仍然无法回想起一丝一毫。
换句话说,他还是一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早已成为历史的封建王朝。
在那个现代世界,他曾经虽然有过各种各样的幻想,但是却从来不相信真正的穿越,可是眼前的他,如果不是穿越,那又是什么呢?
倘若他真的发生了穿越,那么他曾经所接受、所认知的那些东西,绝大部分都将被颠覆。
而眼下让他感到担忧且迷茫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突然出现以及接下来自己所做的事,会不会给这个早已成为历史的封建王朝带来什么巨大的变化,以及造成一系列可怕的连锁反应。
毕竟,实际上他对当下这个封建王朝的了解并不多。
有关这些问题,他越想谜团越多,越想越觉得难以置信,甚至不自觉地感到一丝丝后怕。
好长一段时间过去。
他才长呼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迎着持续吹来的凉风,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