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十二日。
芥子用手指触及日历，轻戳那个数字。她的动作很轻柔，很小心，仿佛那个数字带着灼热的温度，会着火，能把她烫伤。
他们要见面了，两位正在面临离婚危机的夫妻。
场面一定很正式，是他绝对不能逃避，而她也不可能发脾气的正式会面。
芥子忍不住想象那天的场景。二十二日，是周六，她能换下一板一眼被熨烫得有棱有角的职业套装，甩掉磨脚的高跟鞋，不再挎着笨重严肃的公文包到处跑。
衣柜有好几条连衣裙，看起来是个绝佳的选择。白色那条的花边是蕾丝款，当时在商场五条悟看到时比她还激动， “芥芥！好看，适合你。”
的确适合她，穿上之后只要她面无表情，不说话，不走路，她就是整个商场里最圣洁的那个。但人又不是雕像，她用不着那么无暇圣洁。
白色的裙子被推到了柜子深处，永久封印。芥子扯过另一条，浅蓝色，法式风格。试穿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温柔，仿佛她真能成为那样的人似的。
芥子觉得这条裙子适合见女儿的时候穿，因为它能很大程度把她包装成一个温声细语的妈妈，而不是火爆脾气的公辩。
“芥芥，我穿哪套好看？”
五条悟从衣柜边探出头，他手上拿着两件在芥子看来一模一样的白衬衫。
“有区别吗？”芥子说。
“有啊。”五条悟举起左手的那件说，“这件30万。”，他又举起右手的那件，“这件50万。”
芥子被这个数字吓着了，就算是日元不是英镑，这两件薄薄的衬衫也足够天文数字。
“做老师能赚那么多？”
要知道，衣柜里的几条裙子还是芥子在商场血拼的打折战利品，价格绝对不超三万日元。而公设辩护人一个月的工资，也才15万日元，甚至不及五条悟的一件衬衣。
“超级少，连我每个月的甜品都负担不起。”
“所以你是富二代？”
“唔……差不多吧。也可以是富一代。”
芥子摇摇头，小小感受了一下世界参差之后，继续翻找起自己的连衣裙。
“哪一件啦～”
“你这两件，哪一件洗过就穿哪一件。”
五条悟有个芥子不能忍的习惯，他很爱在家里乱放衣服。穿过的，没穿过，新买的，清一色的往沙发上堆。
芥子喜欢井井有条，有序的生活环境。她每次下班回来进门前，都要先深吸一口气，因为她知道，开门第一件事只会看到一沙发的衣服裤子。
而她放下公文包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像老妈一样，一边抱怨一边帮某个迫不及待拿游戏机的大孩子收拾衣服。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芥子根本不知道哪件洗过，哪件新买的，哪件是他穿过的。 不过，五条悟自己却能分辨，明明上面除了点心味之外，闻不到一点汗味。
五条悟把眼罩撩开一角，严肃的扫视了两件衣服之后，很快就发现，两件都没有洗过。
“你为什么又要把穿过的和洗过的混在一起！”他抗议道。
“那你以后自己收拾。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衣服换下来不是丢沙发，是放洗衣机。”
五条悟瘪瘪嘴，假装听不见，扭头走向了干湿分离的洗漱间。
芥子将注意力放回衣柜里。在还没来得及剪标签的袋子中，她找到了最合适的白裙子。
这条是在小区附近的服装店买的，平平无奇，既不出挑也不庸俗，价格还亲民。
只要再搭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这条裙子能杀进任何需要正式谈判的会面。
芥子把它拿出来，剪下标签，想起五条悟正好在洗衣服。她便走进洗漱间，将裙子丢进了洗衣机。
“我们周末要出去玩吗？”五条悟往出水槽里丢了两颗草莓味的洗衣液球。
“不是我们，是我。也不是出去玩。”芥子环着手靠着洗衣机的边沿，“我周六要和杰见一面。”
“你们要聊离婚的事？”
“应该吧。”
芥子还没想好。
第一面就聊那么恐怖的事会不会太冒犯？但不聊离婚聊什么？他真的能坐下来，在某个咖啡店外的靠背椅上，安安静静听她大谈特谈最近的遭遇吗？
“话说，芥芥你见过七海了对吧？”
“谁？”芥子一愣，“哦，你是说那个外国人啊。你怎么知道？”
她昨晚回来除了帮某人把地上的白衬衫丢进脏衣篓之外，就没怎么在客厅活动过，毕竟到家真的太晚了。
“我能看到哦～”五条悟抛了个媚眼，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眸此刻水灵透亮。
“看到七海你有记起什么吗？”
“没有。”
洗衣机开始搅动起来，水和衣服构建出了一个令人移不开眼的粉色漩涡。
“好吧，我还以为你又要动手揍他了。”五条悟耸耸肩。
芥子蹙眉，心里有不妙的感觉。
“我为什么会动手揍他？他做了什么。”
“我也觉得很奇怪。那个时候在医务室里，你就莫名其妙的动手揍他。杰还说，你是在迁怒。毕竟当时七海也是受害者。”
五条悟讲话习惯没头没尾。而作为听众，芥子得花很大的力气去剖析他到底在讲什么。
“你是说，发生了某个事故。而七海是受害者之一。那另一个是谁？”
“灰原雄。”
芥子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灰原雄的腿，还有他屈膝抱文件时额上的细汗。
“悟，说清楚一点。到底什么样的事故。”
看芥子如此严肃，五条悟也稍稍认真起来。他细细的描述那场几乎可以说是摧毁两个学弟职业生涯的事故。
“反正，他们最后都没有选择咒术师这行。”
芥子可以理解。她只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对另一个幸存者动手。或许事情没有悟说的那么简单，但就算其中有一个对这场事故需承担部分责任，但他们必须明白，最大的责任在于负责勘探定级任务的机构，而不是两个未成年。
唉。
她年轻的时候还是太暴躁了。就在她考虑要不要找个机会向七海建人道歉时，五条悟幽幽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芥芥，你的这条裙子应该不重要吧……”
“还好吧，怎么了？”
“唔～它变成粉红色了呢。”
洗衣机里素白的裙子早已在芥子和五条悟聊天时，变成了让人看了就头疼的粉红色。
芥子忍住不生气，裙子不算什么，她还可以再买，离二十二日还有两天呢，不着急。
可接下来的电话，却搅乱了她所有的幻想。
掏出震动不止的手机，接听那一刻，芥子无比清晰的听到了电话那头，一个女孩子撕心裂肺的声音:
“妈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