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草原,寒冬已至。
越是往北,靠近圣山的地方,大雪覆盖,延绵千里,皆尽雪白。
穿着用最厚实的狼绒皮裘制作而成的大氅,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感觉不到一丝风雪。但现在望着这无边无际,荒无人烟的雪原,阿古·耶斯戈只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由内而外的散发着寒气。
作为耶斯戈家族最小的儿子,当今西凉王蒙格尔·顿图的安达兄弟。不过三十岁,正值壮年。继承了耶斯戈家族强壮的身形,无论是马术弓箭,还是摔跤斗武,阿古都是佼佼者。这也让他有着极强的自信,更是成为了西凉王的左膀右臂。原本以为这次前来召集阙月氏的任务,顿图安达让他前来,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了。
即使阙月氏差点成为了西凉王妃的娘家,但毕竟不过是一个三流部落,还用不到他亲自前来召集。更何况,这次顿图召集各部族,就是打着夺回爱妻‘草原明月’的旗号。按道理,作为明月的族人,阙月氏应该是最早响应召集的才对。哪里还用得到,派人专门前来通知,而且还是派他来。
不过现在,当他真的站在这片曾经肥沃,牛羊成群的草场上,却只看到了荒凉雪原后。内心的惊诧早已抵消了怨气,如今只有疑惑不解,甚至敏锐的危机感让他心生一丝寒意。
朝身后招了招手,很快一位下属策马上前而来。
“你确定,这里是阙月氏的草场!”
作为这次任务的领路人,库尔勒对于眼前看到的同样满是震惊与疑惑。
“大、大人,我、我绝对不会记错的啊!”
听到回应,阿古眉头紧蹙,他也不相信库尔勒会带错路。毕竟作为王帐之下的‘领路人’,世袭制,从小就走遍西凉草原,熟知每一片草场和每一处部落。
那么问题会出在哪里?
为什么原本应该在这里过冬的阙月氏,竟然不见了踪影。
“传令下去,将人都散出去,必须找到阙月氏。”
“是大人,”库尔勒领命,正准备去传命令,却又想到了什么,勒转马头,回过身来。
“大人,王上只给了我们三天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天半,要是剩下的时间找不到阙月氏怎么办?”
王命不可违,他们此次任务,顿图只给了三天时间,即使是王的安达,也不可违背王的命令。
“明天一早,你同我一起回王庭,剩下的人留下继续找,无论找多远,找多久,一定要找到阙月氏的位置。”
“是!”
等到库尔勒下去传达命令,独自骑马站在原地的阿古满面愁容,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却总感觉内心惴惴不安。
西凉王庭,从高空下望,雪白的帐篷在雪原之上,并不显眼,如若不是期间负责巡视的队伍,很难发现,这处西凉真正的权力中心。
王之大帐,足有十个普通帐篷大小。里外三层,由毛毡、绒布、裘皮叠加而成。巨大的火盆摆放在最中央的位置,周围还有数十个小型的火盆。此时都点燃了草原特有的燃料,烟少火足,源源不断的提供着热量。
铺就着由三张厚实的雪豹皮拼接而成的垫子,犹如一张床般的王座之上,此时端坐着一位三十岁男人。头顶半光,在脑后蓄有长发成辫。高鼻粗眉,目光如炬。仅穿着斜肩皮衣,裸露着强壮的左肩臂膀。
在王座右侧,有一个半人高的木架子,一只浑身雪白如雪,铁爪金喙,羽虫之最,雪苍。
王帐之内,除去端坐在王座之上的西凉王蒙格尔·顿图,周围还坐有七个人,大多数是一些须发花白的老者。从其穿着打扮上来看,应该都是在草原上有一定地位的存在。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七人,均是来自另外四大家族。
西凉草原五大家族:
草原之王蒙格尔;
黄金家族耶斯戈;
太阳后裔古尔古特;
北境之狼毕格利;
长生天的侍者安利雅。
在争夺王位的过程中,顿图正是因为得到了四大家族的暗中支持,才发动了政变。只是在此过程中,作为王族的蒙格尔,众多成员遭受到了屠杀。虽然这样一来,草原上的权力更多的集中到了顿图手中,但同时也使得他在面对其余四大家族时,有些孤军奋战。
“所以说,你们还是不同意我对大禹用兵是吗?”
此话一出,原本温暖的王帐之内,犹如冰窖。
无人开口回应,沉寂中,唯有火焰燃烧的声音。
片刻后,终于有人开口。
科勒克·耶斯戈,耶斯戈家族当代家主,阿古的父亲,也是在王位争夺中,最早选择支持顿图的人。
“大王,耶斯戈家族永远是您最忠诚的追随者,您的一切决定,我们都会无条件支持。我耶斯戈家族的儿郎们,早已备好了战马,磨快了钢刀。王上长鞭所指的方向,就是我们冲锋的方向。”
看到在这僵持的时刻,再次站出来支持自己的科勒克,顿图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五大家族虽是草原最强的存在,但其实力,也有所不同。
作为西凉草原千百年的王,蒙格尔家族可战之士足有三十万骑兵,当属草原最强大。然后是黄金家族耶斯戈,骑兵二十万;太阳后裔古尔古特,可战之人十八万;北境之狼毕格利,骑兵十五万;长生天的侍者安利雅,骑兵十四万。
当然,这些数字不过是各自部族上报王庭的,如果真的发动了战争,骁勇的西凉人,不论男女老少,均有一战之力。真正可用之兵,不下两百万之众。
不过发动大规模战争的前提,是统一五大家族的目标利益。
“科勒克,你要知道,我们每次向大禹王朝发动战争,都是因为天灾,牛羊活不下去了,人活不下去了。只有这时候,我们的战士们,才有足够的勇气和血性,去同那些武装到牙齿的西秦士兵拼杀。”此时开口的是来自毕格利家族的脱脱布达,他也是西凉有名的将军。
“今年夏天,长生天给了足够丰沛的雨水,即使我们的牛羊数量又翻了一倍不止,也有足够的草料度过这个冬天。”
“脱脱布达说的对,”利亚坎·古尔古特开口应和道,“我们有足够的牛羊,等到明年一开春,我们就可以用这些牛羊和大禹换取盐巴和茶叶。如果我们贸然开战,我们就会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盐巴和茶叶。没有这两样东西,我们的勇士,用不了多久就会没有力气,不攻自破。”
听完利亚坎·古尔古特的话,帐中所有都点了点头。就连科勒克也一时间沉默不语,无话可说。
顿图看着帐中的众人,看来这次打着夺回王妃的旗号,是不能统一五大家族目标利益的。
事已至此,即使有耶斯戈家族的支持,想要实现自己心中的宏图霸业还是不够啊。
“今天就到这里,都退下吧!”
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的其他人,在听到王上下达的逐客令后,纷纷起身,右拳捶肩,缓缓向帐外退去。
当大帐之内仅剩顿图一人之时,这位前二十五年,一直都在韬光养晦,装疯卖傻,苟且偷生的男人,缓缓从王座之上站起身。走到大帐中央的巨大的火盆前,拿起一块一直在熏烤的牛肉块,也不管生熟情况,用刀一片一片的切下,放进嘴里咀嚼,目光盯看着摇曳的火苗。
火光映衬下,刚毅的脸上有些阴沉。自从成为了草原之王,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安达兄弟,也不知道,这位王一直以来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是所有人都能感觉的出来,他们的王,对大禹王朝敌意很浓。
“王上,耶斯戈家阿古求见!!”
帐外的求见声将顿图拉回过神,听清来人,顿图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丝轻快。
“快进来吧!”
得到准许,厚重的帘子从外面掀开,身穿狼袍大氅,满身积雪的耶斯戈·阿古跨步走进帐中。
两位安达一见面,相视一笑。
顿图将手中的肉块和刀递了过去,阿古顺势接了过来。
“这一趟累坏了吧。”
阿古将一片肉片放进嘴里,一边点头,一边快速咀嚼着。
“阙月氏的战士数量有多少?”
听到这个问题,刚割下第二片肉还未来及送到嘴里的阿古停下了动作,随后有些愧疚的看着顿图,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对于阿古的表情变化,顿图看在眼里,顿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思索了片刻,阿古开口说道,“我没有找到阙月氏部落,他们所在的草场,只剩下皑皑白雪,一丝一毫牛羊的痕迹都看不到。”
耶斯戈·阿古说完,眼睛盯看着顿图的表情变化。令他有些恐惧的是,在听到这一消息后,顿图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自从登上王座之后,自己的这位安达,越发让自己心生畏惧了。
“我已经安排人,继续留在原地搜索,直到找到阙月氏的踪迹。”
顿图微微抬起头,看向阿古。对于这样的安排,顿图没有给出任何评价,而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阿古,你知道今年的雪最厚能有多深吗?”
听到这个问题,阿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表情明显一怔。不过即使阿古听明白了问题,也给不出答案。整个西凉草原,能给出这个问题答案的,几乎不存在。去猜测今年的雪厚度,无疑是在猜长生天的想法。
站在帐篷外,阙月·阿布达伸出已经有些老态的右手,一片片雪花落在其手掌之上,快速融化。
紧邻圣山,峡谷平原。
杨乾留下的两千龙象骑兵,帮助收集了过冬的牧草,这也使得今年部落的冬天,比任何一年都要平稳。牛羊成群的圈养起来,马群也在那些熟稔的战士照顾下,扩大着族群。
部落里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欣欣向荣,充满生机。
只是偶尔,已经有些上了岁数的阿布达,会独自一人,站在大帐外,眺望远方,思念他那离家的孩子们。
远在幽州城内,明月这两天很是开心。
陈坤同明月在望月楼住了下来,一连两天,陈坤不是带着明月闲逛幽州城,就是寻摸各种小吃给明月品尝。
这一对恋人,好似鸳鸯,形影不离。
不过每当夜晚,同陈坤躺在床上,静听陈坤胸膛处那强有力的跳动声,明月眼底都会流落出一丝忧虑。陈坤不提大师兄交待的任务,明月也没有再开过口询问,就好似没有那件事情一般。
两个晚上,明月拖着疲惫的身子,听着陈坤的心跳声,满心忧虑,许久才能睡去。
夜半,房间内呼吸声均匀平缓。一双眼睛缓缓睁开,看向在怀中熟睡着的人。
陈坤小心翼翼将熟睡中的明月从自己身上挪开,下了床。这三天自己陪着明月玩遍、吃遍了幽州城,每天晚上还要折腾了一番。已经让明月习惯了在疲惫中沉睡,一觉能睡到第二天正午。
今天是和大师兄约定的第三天,是时候该有所行动了。
陈坤换上吴掌柜早已准备好的夜行衣,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从后门出了望月楼,吴掌柜早已在幽暗小巷中等候。
“二爷,已经可以确定了,如今的王府,足有一支一千人的精兵把守。”
“嗯。”
见陈坤对于自己的话无动于衷,吴掌柜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二爷,你真打算一个人夜闯王府吗?”
陈坤微微抬眸,这要是放在以前,他不会给出任何回应,但自从和明月在一起后,他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事有回应。
“不必担忧,保护好明月。”
对于能听到陈坤的回应,吴掌柜同样感到新奇,就是在他愣神的功夫,面前的陈坤纵身一跃,上了房顶,步履轻盈,融入黑夜,消失不见了。
“二爷的功夫真是越来越俊了,恐怕到不了四十岁,就能突破到入神啊!”
感叹过后,吴掌柜从后门回到望月楼的后院,不紧不慢的来到一处隐蔽的鸽舍,捉了一只羽翼丰满的信鸽,从袖袋中取出早已折叠好的消息,塞进鸽子腿处的信囊中。
来到院中,趁着夜色,放飞了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