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多年前。
渝川。
渝川这一临川河而成的小城算不上有多繁华，百姓临溪而渔，安居乐业城中和睦，无一川之主，居此的百姓便是此处的主人。
但凡事总有个例外，在那一众以渔为生的百姓当中，有一慕客氏，却是天天琢磨着打铁炼剑，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总有人笑话他，他却摆摆手笑道自己手底下可是出过两把仙家之剑的，大有前途。
仙家、修仙，那是在渝川难以听闻的事情，他们听过笑过，倒也没往心上放，那慕容氏倒也不强求，仍在琢磨着自己那炉中未成之剑。
琢磨着，琢磨着，他在火焰灼烧的味道中闻见一股淡淡酒香。
慕容氏顿了一下，随后抬头，一点也不意外地看见那无声息倚靠在铸剑台旁边的青袍女子，袖中藏着酒香、沁人不醉。
“青君啊，”慕容氏笑道，“闻见酒味便知是你来了。”
那懒散倚靠的青袍女子以一根树枝挽了几缕发，看上去那树枝是随手折的上头的叶芽还沾着露珠，她手中拎着一壶酒，虽一身的酒香但又不见醉意，眼眸敛着随性的笑，眉心的剑纹红艳。
听见慕容氏的话，诉桑挑眉一笑：“除我之外，你便记不得旁人了？慕容桓啊，欲止那酒鬼身上的酒味可比我的重。”
“非也、非也，”慕容桓摇摇头，“他身上的烈些，呛人。”
诉桑“噗嗤”一声笑得更欢了。
“言之有理。”她说。
慕容桓看她晃晃酒便饮下几口，左右并未瞧见那白发幼童，就不由得问：“怎的不见你那剑灵？你来此寻我莫不是剑出了问题。”
“我支使他去偷欲止的酒了，”诉桑还反问，“无事便不能来寻你了？怎么说你也算是我的半个酒友。”
慕容桓无奈：“寻你极难，策马便走。算算时日，距上次你取剑之后我都有数十年未见你了，怎能不好奇？”
慕容柜虽然仅是个铸剑者，但数十年来容貌身形都未受到变化也都能算作半个修道之人了。
铸剑房中简陋，他寻半天也没找着张凳子让诉桑坐下。
“歇口气吧，我便不坐了，”诉桑道，“一会儿我才刚坐下欲止便杀过来了。”
慕容桓：“……”
慕容桓只好问：“那你此番前来，是又寻我再铸一剑？”
“那倒不是，”诉桑敛眉一笑，“慕容，替苍苍铸只鞘。”
慕容桓一愣：“鞘？”
诉桑：“嗯哼。”
慕容桓思索了一番：“铸鞘不难，但白苍的铸剑之材着实是难寻，若是鞘被剑比了下去，那这鞘铸了亦是白铸。青君铸鞘主要为何？”
“老头偷摸着给我算了一卦，”诉桑随口道，“一百年左右我会死。”
慕容桓一噎，这说得也太过于轻描淡写了。
“死生亦浮云嘛，没什么大不了的，”瞧见慕容桓的神情，诉桑笑了几声晃晃酒，壶中酒水响动，她道，“我死后苍苍会封剑，但那也并非是万无一失，那少爷脾气大得很，除我之外，连老头都得哄着他。我死之后便无人能管得住他了，我得给他留件陪他的物件儿，不至于让他孤身无依。”
诉桑死后，世上的确无人能再管得住白苍了。
而且白苍其身有阴阳煞石，一旦他没了诉桑的管控之后失控，殃及的便是天下百姓，那生灵涂炭的场面是他们都不愿瞧见的。
诉桑看似随性得很，但实则说一不二。
于是慕容桓只低叹一声，问道：“那这铸鞘之材，你可想好了？”
“自然，”诉桑打了个响指，“取我剑骨便是。”
慕容桓再一次：“……”
大人，你到底有多少骨头可以挖？
这是说取就取的吗？！
慕容桓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青君，剑骨虽说与凡骨不同，但到底也生于血肉当中，你这般……痛是定然的，伤及身子便更是不行了。”
诉柔轻笑：“你倒是先替我急上了。”
“区区伤痛罢了，剑骨在我身，就合该被我利用，”诉桑说，“我也不瞒你，慕容啊，你的后代子子孙孙无穷尽，百年之后气运强盛，渝川都会被你慕容氏护其翼下，地下无间界的恶鬼来犯时，便是你慕容氏一举成名天下知之时。”
慕容桓自然是听得心动，但觉得她话中有话：“不信。”
诉桑：“唉，好吧，的确没那么容易。”
慕容桓：“……我就知道。”
“说吧，”慕容桓叹气，“是欲正大人又算出什么来了，还是你又去偷听山主算卦了。青君大人啊，别让我日后愧疚为难。”
“这个啊，”诉桑悠悠道，“那可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慕容桓客气道：“那劳烦您长话短说。”
诉桑笑着饮酒：“我从老头那儿偷听得来的。一百年左右我会身死，缘由为何我无从得知，并且在这之后的七百年后，我命中有一置之死地面后生的劫难，此劫难度，且同你慕容家大有联系。”
慕容桓听得心惊，不由得问：“如何说？”
“慕容，你炼器铸剑之上有过人的天赋，观此情景发展下去，日后修仙修道欲求长生之人会越来越多，渝川自然也会被带动，”诉桑道，“天地间的灵气皆以山河为聚，待日后，渝川便是块抢手的肉。而人族对渝川心动了，地下那无间界的家伙们自然也该是会出来闹上一闹。”
而那些恶鬼们会闹什么？
闹血溅三尺成河，死去数万无辜者。
慕容桓：“你的意思是……”
“你要守住渝川。”
诉桑弯起眸子，咬字清晰地说：“守住渝川免万人死难，那便是你慕容氏气运强盛，一举成名天下知之时。”
但是以他匹夫之力去抵御万鬼，谈何容易？
一旦鬼君领万鬼压境，他也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所以慕容桓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诉桑却道：“你必须做到。”
“我会助你，慕容，”诉桑走过来按住慕容恒的肩膀，“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我借我命星气运给你慕容一脉，而你替我守好苍苍的剑鞘，待百年之后我渡过那一劫，自然会来取。”
慕容桓一愣：“你并非现在便要？”
诉桑：“我得给我自己留点东西。”
慕容桓又听不明白了。
但是慕容桓纵然心中多是不解，看着诉桑时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最后他认命一般地叹了一口气：“你都找上门来了，哪里给了我拒绝的余地？”
诉桑摊手无辜道：“哎，不能怪我。”
慕容桓对她没法子。
“青君，”慕容桓问，“你方才同我说修仙修道为求长生，但我观你看淡生死也并无此意，那你修行所是为何？”
“这个啊，”诉桑满不在乎地耸肩，“那便要看天道要我替它卖命去做什么了。”
慕容桓：“什么？”
诉桑：“嘘，多言会挨天罚。”
慕容桓便不问了。
诉桑在这铸剑房中走了一圈，仿佛宽慰慕容桓一般随意道：“不必顾虑其他，我的命星千年难得一遇，气运足够撑你慕容氏兴盛至我来取剑鞘之时，我会教你布阵诛邪，届时鬼族来犯，你便可让鬼族来一只杀一只，来一双、杀一双。”
慕容桓张了张口。
“况且——”诉桑回头看他，含笑将最后的酒饮完，“你有一后代同我缘份不浅，说不定我届时看对了眼会收他为徒。”
“慕容，我们百年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