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是孤独的,但因为有她相伴,那些日子他也变得积极快活起来。
她是他的朋友,哪怕他与她最终走到对立面,他也没起过与她生死相搏的念头。
真情于他来说是个奢侈的事物,他平生仅得这么一丝温暖,岂有想要毁去她的道理。
他失神半晌,末了撇开脸,说道:“别把我想得那么单纯,那时候我接近你也是有目的的。”
“有目的有什么关系?”慕九笑笑,“我当时的确需要有人给我解围。而你出现了。”说着,她又望着他:“我也没有那么傻,如果你既抱有目的,还算计我,我也不会与你走得那么近。你知道我认为你身上什么特质最难得吗?”
他凝眉未语。
“你的坦率和执着。”慕九道,“我心思简单,不喜欢勾心斗角,也不喜欢算计来算计去,所以你的坦率和不隐瞒,让我觉得跟你交朋友特别放松。我若要提防人,也不是不会,就是太累。我也没有那么傻,如果你接近我只是为了算计,从我身上掠夺到什么好处,我也不会给你机会。”
她毕竟是个仙修,成仙于她最大的好处,应该是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
她不用被禁锢在某个特定圈子里,受着某些规则才能过完她的日常。
所以要提防,要比心眼儿,花点心思也不是不会,就是觉得这心思花得不值。
林见儒静默半晌,忽然抬眼望着前方,自嘲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又还没至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
“你自己觉得呢?”慕九把酒抿了,夹了块水晶糕给他。
“我觉得?”林见儒哼笑着,举杯把酒喝了,酒杯拿在手里,幽幽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我这一生。关于我和冥元的恩仇,说的已经太多。我不后悔,我只是恨而已。如果我能够把握我自己的命运,我首先不会选择做林燮的儿子。
“我恨的最深的还是他。一切孽源都是因他而起。相对于他,我对姬敏君母女反倒没有这种心情。因为她们不是我的父母,我的出生同样不是她们造成的。只有林燮。他身为我的生父,完全可以左右我未来走什么样的道路,面临什么样的境地。
“是他完全没有在乎我,所以所有人才会把我当成狗一般对待。
“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是许多道理我却都明白。我明白我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林燮给不了我,我想我也可以自己创造。所以我咬牙争取到了来天庭的机会。我想寻求契机,彻底脱离他们。我想我惹不起他们,但我躲得起。
“事实证明天意就是天意,不管你多么想要往善的方向走,最终还是避不开这一劫。”
他自己斟酒,又喝了一杯。
慕九心里歉疚,说道:“青衣人的本意,并非是拉你入魔。”
“不。”林见儒抬头,“你以为我怪的是青衣人吗?并不是。”
慕九沉默。
“我不恨青衣人。我只恨人性。”林见儒望着前方,“如果不是他们的偏见根深蒂固,他们不会持之以恒地对我进行欺压。我哪怕成了天兵,他们也没有高看我半眼。真正使我成魔的,是他们扭曲的人性,是他们自认为高高在上,而我却卑贱低等。
“从始至终,我要的也不过是一份自由和平等而已。如果他们在我母亲死后放我下山,不要再假心假意地为了名声抚养我,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梁秋婵曾经说,冥元和林燮与我有养育之恩,让我不能忘恩负义。
“可是,她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冥元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这盛气凌人地摆出施恩者的姿态?生我不是我选择的,至于我在冥元长大,所谓的养育之恩也不是我要的,是他们强留我下来,而且对我诸般苛待的。诚然,我在山上有吃有穿,还能修仙,凡人是没有这等待遇的。
“然而心灵上的摧残比身体上的****伤害更深。这么多年,他们所做的无非是孜孜不倦地想让我承认我就是低贱的,可以任人随意嘲讽奚落的,而我从未放弃的则是与他们的抗争。我时刻告诉自己不能低头,不能认命。
“因为我一认命就真的完了。
“你说我执着,是的,也得亏我让自己这么执着。我执着地相信这个世界是有好的一面的,比如我的母亲。我与她一起的日子不多。但如果连她也不具备一颗善心,那么她根本不会顶住那么大压力生下我。
“我小时候也常想,与其过着这样的日子,倒不如让她当初弄死我。可是毕竟没有。等我长大了,发现我也还是有生机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这样想过了。我就像一只萤,为了寻求一点光明在执着地寻觅,我所有的隐忍和窝囊,都只是为了最终得偿所愿。
“我被华清请回冥元的时候,我确实是有些恶劣的想法的。我也想看看他们这些曾经爬在我头上施虐的人,最后也跟条狗一样匍伏在我脚底下。所以我顺着华清的意思谎称我是陆压之后。我也知道这瞒不了多久。但我似乎也无所谓。
“我承认,我骨子里是有些疯狂的。
”他们对我多年施加的羞辱,多少也让我的心态变得扭曲。但如果姬敏君不是还想再来害我,我也不会去杀她。姬敏君的举动,才是压垮我防线的那根稻草。
“所以,使我成魔的不是青衣人,是冥元那帮假清高伪君子害的我。”
他自己斟酒,自己抿着。
慕九收回目光,缓缓吸着气。
她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他还有如此清明的思维,他不是生来低贱,也不是天生邪恶之人,是坎坷的经历造就他的邪根,一个人能在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还能保持清醒,能看到事物的本质,还能心怀光明,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回想起她在灵壁里看到的他的后世。
东昆仑山洞里的小木屋与房前的几畦菜地花地还浮现在眼前,她记得他说起种菜来时头头是道,打起篱笆来的认真专注,在那一世他成魔的岁月里,必定也是做过无数回这样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