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在这天的雨夜里被一个小鬼碰瓷了。
趴着的小孩伤得很重，鲜血晕开在雨水中，染红了一小片积水，但让他惊讶的是，这个小鬼竟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感觉到他路过时还一把抓住了他的裤脚，抓得很紧，这让他不得不蹲下来把手指扳开。
然后他就看到了有些熟悉的小脸，他才在吴贰佰那里见过照片。
这不是吴家那个被“人贩子”拐走的小孩么？
他饶有兴趣地跟小孩雾蒙蒙的黑眼珠对视，却发现这双眼睛并不是纯粹的深棕色，仔细看还能发现几缕漂亮的深蓝，但没看多久，小孩就彻底晕了过去，只是两只手换了个地方抓得更紧了。
他只是很普通的走小路回自己的落脚点，倒是没想到会碰上这出啊……不过没办法，谁让他心善呢？真是天降横财啊~
黑瞎子乐呵呵地把满身狼狈的小孩提溜回落脚点，他并不打算把人送去医院，而是准备自己给小孩处理伤口，要是人挺不过去？那就死掉好了。
左肺中枪，伤口在雨水里泡了很久，这对一个10岁小孩来说是非常不好受的，兴许还有些失血过多？那群人真是不择手段啊，要不是这小鬼机灵，恐怕早就死了吧。
黑瞎子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手脚利落地取出子弹，很快就将伤口都包扎完毕。
第二天一大早，小孩不出所料地发起高烧来，黑瞎子给人打了消炎药和抗生素就不再管了，交差而已，谁说尸体就不能交差了？
但才堪堪过了一天，这小鬼就醒了。
黑瞎子看到那双清明的眼睛时也惊讶了一下，这出结果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让他更加兴味了，这小孩还挺厉害的嘛……
躺在床上的孩子看到进来的人以后也愣住了，但依然没什么过激反应，甚至连一句话都奉欠。
黑瞎子也不在意，认识一个大哑巴的他能轻松跟任何不爱说话的人毫无负担地聊天。
“我说小鬼，你怎么受了枪伤，还一个人倒在那里？”
“……”
看人没什么反应，黑瞎子张口就来：“不说话？那我来猜猜，你被人‘拐’走了，由于反抗太激烈，人家不耐烦直接给了你一枪，但是你居然猜到了结果，提前侧身，他们不仅没击中要害，最后甚至还让你跑了出来。怎么做到的？嗯……吴念？”
过程可能有不少错误，但开头和结尾应该都猜对了。黑瞎子观察着小孩的下意识反应，除了提到枪伤时有些阴沉以外，小孩只有听到名字才转了转眼珠，最后终于把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你也知道我。”
这是小吴念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陈述句。
他的嗓音十分沙哑，说得有些勉强，黑瞎子想起来，这小孩烧了这么久还没喝过水，便屈尊去倒了一杯温水给他。
小吴念接过来，道了谢，什么都没要求，自己费力地支着脑袋小口小口喝完了。
这让黑瞎子更觉古怪，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能这么安静的本来就少之又少，据他所知，吴念的待遇起码都该是小少爷级别，好说歹说也是吴家手心里的一块宝，落得如此境地也就算了，居然不哭不闹什么也不问，甚至不叫疼？
他觉得，他或许摊上麻烦事了。
黑瞎子终于皱起眉头，“你该不会是，不想回吴家了吧？”
这倒是让还在躺尸的小吴念有了些动静，他转了转头，看向已经站起身虚倚在墙边的人，轻声说：“不用回去，我在所有人眼里应该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你连我是谁都没有问。”
小吴念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眼睛弯了弯，但马上又咳嗽起来，“咳咳……我知道你暂时还不会让我死，这就够了。”
“啧。”
黑瞎子对于当保姆这件事敬谢不敏，当即就想联系上吴贰佰把人送回去。
“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脱离陈皮阿四自立门户，你不这么认为吗？”
声音很轻，带着些因为肺部受伤导致的杂音，但黑瞎子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兴趣一下子被拉了起来，转身走回床边，一只手拖了一张椅子过来，一只手攥着手机，屏幕上是属于吴贰佰的号码，电话还没来得及打出去。
“你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已经不准备再把小吴念当作孩子看待了，也不知道那些吴家的知不知道这个情况。
“只有手里掌握的情报够多，才能受到重视，你们的世界一直都是这样……”
小吴念似乎有些走神，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我想要借助你的能量，去报复一些人。这不是请求，而是交易。”
“但现在我还太小了，所以你也可以看成是一场投资，我需要一个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真实身份的环境去成长，虽然我讨厌提前画饼，但，这份结果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
天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可能是被颇为成熟的小孩一套一套的话冲昏了头？又或许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竟然就这么答应了下来，这实在有违他的初衷。
黑瞎子回忆片刻，不由咂咂嘴，笑嘻嘻地问着正在分析情报的吴念：“你说如果我当初把你给拒绝了，或者你没有做到承诺的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吴念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依然是那副平淡的面瘫脸，“突然怀旧？你我都知道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假设假设，说说看，你会怎么样？”
“没什么好假设的，就像你当初想的那样，做不到，那就死。”
黑瞎子顿时不乐意起来，起身走到书桌旁，从桌上拿了一颗棒棒糖撕开包装塞进嘴里，也给吴念剥了一个递到他嘴边，“所以说啊，你怎么动不动就死啊死地挂在嘴边？有黑爷在，还能让你没了命不成？”
吴念伸向烟的手被抓住，只好无奈地低头咬下棒棒糖，“哪敢劳烦您大动干戈？我不本来就是一个死人吗？从那天开始，多活一天都是血赚。”
“嘿，说实话，我每次想起咱们第一次碰面，我都怀疑你可能有什么妖法，给我下了降头术，不然我怎么会不把你马上送回吴家？”
他每次回想都觉得蹊跷，但现在只想感谢当初自己突然地鬼迷心窍。
“如果我真的会这种邪门歪道，当初也不会被区区一两个汪家人逼得中枪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吴念又暗暗骂了一句，黑瞎子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真当他傻啊，别以为他不知道，最后还不是把自己的消息卖给二叔了？要不然还能无条件让一个小破孩住那么久？大家互相装作不知道不好吗？
“你要是闲得没事就去外面清理漏网之鱼，我还有东西没处理完。”
黑瞎子不吭声了，他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满碟的糖果，时不时就搞出点动静，但墨镜下的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吴念，就像猎人盯上了他的猎物，恶龙注视着自己的财宝。
吴念是个普通人？别笑死人了，普通人在他的手底下就没养活过，一个都没有，更何况还是能说服他，跟他定下规矩的？
——
那枪伤终究还是留下了病根。
已经康复了好一段时间的小吴念依然不够活泼，除了闷就是闷，跟个幽灵似的，黑瞎子一天到晚也不在家，偶尔回来一趟甚至会下意识地攻击他，因为出现得太悄无声息了。
得亏小吴念确实不是什么正常孩子，不然怎么也做不到一个人生活这么久。
又是一次夹喇嘛以后，黑瞎子难得地带了一身烟味回来。
这次小吴念确实不再毫无声响了，才堪堪靠近就咳嗽起来，看起来相当受不了烟味，黑瞎子只得又出去散了散味道。
同行的人都是老烟枪，烟瘾犯了那是一根接一根的抽，他自己又都是烟酒都沾的人，根本不会在意那些，谁知道现在连自己家都回不得了？他不由又抽了一根烟。
等他吹完冷风再回来时却发现，这小鬼居然还在等他，真是难得。
小吴念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似平静的脸色下是带着些紧张的声音：“我想吃棒棒糖，但是剥不开……你可以帮我一下吗？”说着递过来一根真知棒。
原来是有求于人，难怪。黑瞎子乐呵呵地把塑料包装撕掉，然后一口塞进自己嘴里，有些得意地看着瞪大了眼睛的小吴念。
“原来你也喜欢吃糖啊……”
虽然本来就没在笑，但是孩子还是肉眼可见地有些失望，低下了头。
这回是黑瞎子率先茫然起来，不应该啊，这小鬼不是这种玻璃心才对啊？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小吴念马上又抬起头来，一只手从小口袋里掏出来一把五颜六色的硬糖递给他，再单独拿出一支棒棒糖，说：“我用这些贿赂你，你可以再帮我剥一根吗？只要别在家里抽烟，我也可以给你买糖的。”
图穷匕见了吧？呵，区区小把戏，他……他还真吃这套！
之后他几乎再没当着小孩的面抽过烟，而是改成从小孩嘴里抢糖吃。
——
真他娘的还想被贿赂一次啊……长大了的念念就像被哑巴张传染了似的，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让他少了很多乐趣和成就感。
一定都是哑巴的错！
黑瞎子站在窗户边出神地想着，随手点爆一个想钻空子的敌人的头。
“念念~这里暴露了，我们要再换个据点吗？”他吹了一声口哨，确认暂时再没有敌人过来以后就放下了窗帘，一只胳膊勾上吴念的脖子，随意地看了两眼桌上的文件。
吴念完全没有避讳他的意思，还把纸张放到他眼前晃了晃，“不用了，他们已经是穷途末路，垂死挣扎罢了。”
这个时候一个伙计却急匆匆敲门进来，看见两人贴近得有违正常社交距离也见怪不怪，而是直接开始汇报工作。
“黑爷好！年管事，下面有一小部分新人对您的安排不太满意，现在跟吴家的势力产生了一点小摩擦……您看？”
吴念看都没看一眼，冷漠道：“直接放弃他们，告诉吴叁省，放开了杀，我不需要不服管教的手下。”
“我明白了。”
人收到命令很快就离开了，吴念放下手里的活，扯了扯脸颊，看起来还是没什么表情。
“我居然从来没有看到过你真正生起气来的样子，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愤怒吗？”黑瞎子话语间带着一丝郁闷，比起现在，还是留学时的念念表情足够丰富，虽然都是假的。
“我什么时候跟死人生过气？”
这倒是，他还是更喜欢他的念念直言不讳的样子。
——
听闻黑瞎子要出国留学一段时间，已经成年的吴念也说要去。
两人报的专业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一个去学医也就算了，一个居然选的表演系？？
解雨臣捏着表格，手上青筋暴起，非常和善地问吴念：“如果你很闲的话，不如处理文件的时候把我这边的也办完吧？”
吴念眨眨眼睛，看似乖巧，“不闲，我事情挺多的。”
“那你别去了。”
“张家暗地里在国内大范围追猎长着这张脸的人，”吴念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出去避避风头不好吗？”
“你最好是。”
解雨臣冷笑一声，随后挥苍蝇一般开始赶人，“没什么事就赶紧滚吧，看到你俩一起出现就烦！”
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吴念赶紧松开捂住黑瞎子嘴巴的手，拉着人走出来，顺势把口水都擦在他衣服上，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不外乎如是。
“你真的要跟我一起？不管那些伙计了？”黑瞎子蠢蠢欲动的手最终落到吴念脸上，捏了捏，然后往两边拉，像是在做鬼脸。
“说的好像不关你的事一样，早就安排好了，只是换个地方办公而已，不会出问题。”
吴念偏了偏头，依然没有脱离魔爪，不由目露疑问。
悄悄掩饰住些微的失望，黑瞎子相当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念念的脸手感挺好啊……
“很可惜——这次不是二人世界！”
这下吴念是真的疑惑起来，甚至一时间都没再计较其他的，而是发问：“难道我们不是去办正事的吗？”
黑瞎子一下就噎住了，这小破孩怎么这么呆呢？
那些细枝末节暂且不论，解雨臣就如说好的那样，真的把人和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当假证做得跟真的一样的时候，那它就是真的。
但当黑瞎子给两个哑巴互相介绍认识了以后，事情就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们不仅没有他想象中的相看两厌，甚至还跳过了熟悉期，关系瞬间就变好了！
黑瞎子就差咬着手绢去哭了，“念念！你不要我了？负心汉！始乱终弃！嘤嘤嘤！”
“？？”
正在跟张起灵低声交流着什么的吴念疑惑地看回来，“你怎么了？”
黑瞎子一个猛扑，把人整个圈住，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嘴上却还在装模作样：“我吃醋了！早知道就不介绍你俩认识了！”
吴念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无奈地安抚，“别闹，我们只是有点事交流一下。”
在张起灵无语的眼神下，瞎子十分满意地朝他做鬼脸，并做出了一连串幼稚的挑衅行为。
但两个哑巴还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交流了起来。
交流的具体内容两个当事人谁都没有透露，只是吴念很快就回国了一趟，这让黑瞎子不爽得越发爱找张起灵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