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略作思索,就赞同了:“儿臣以为,这是应有之义。
驸马一心为国,但科学院也需要钱粮运转,这新技术,不是从天上凭空掉下来的……
单凭朝廷营造,必定不够天下之用。”
朱元璋却眉头微微皱起,显然对“时间权下放至商贾”一事心存疑虑。
他缓缓问道:“咱在想,这么做的话,是否符合礼法?历来,钟鼓楼皆有官方背景……”
陆知白神色平静,拱手答道:“父皇,儿臣明白您的顾虑。自古以来,测时确实是天子之权。
然而,儿臣以为,各种钟表的推广,并非是挑战礼法,而是为了更准确地知晓时辰,从而更好地遵守朝廷法度。”
他详细解释道:“比如,漕运商队若能准时出发、过关卡,便能提高效率,减少损耗。
许多百姓如果知道自己被欺骗了,官吏就会有所收敛。这样是对朝廷有利的。”
朱元璋闻言,眉头稍稍舒展,却仍然在沉吟。
朱标思量了一阵子,说:
“父皇,儿臣以为,天文历法一个重要的用处,就在于日用。
如果高高在上的没有作用,或者不能被很多人在生活中使用,那么这个东西就很难一直流传下去。”
陆知白不由得笑起来。
朱标竟然也有“群众路线”的想法。能接地气就是好事。
陆知白补充说:“是的。就好比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
文字同样如此神圣,却也是百姓日用的。不然的话,必定传承不到今天。”
“你们说得对,意思咱明白了,”朱元璋搓着两根手指,“天下,天下,所有人都活在天之下。所有人的每一天,都是十二时辰。他们凭什么不能知道时间?不知的话,岂不是任由糊弄?”
朱元璋神情彻底宁定下来,沉声道:“只要他们别乱改时辰,混淆是非!跟礼制有什么瓜葛?”
他又明确的说:“这天底下,所有钟表的时辰,必须要跟钦天监保持一致!
别闹得官有官的时辰,民有民的时辰,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陆知白点了点头,说:“这是必须的。”
朱元璋又神色严肃的说:
“富商巨贾,本就家资丰厚,若是建起钟塔,生意会更上一层楼,还能邀买民心呢。
不能让他们得到的太轻易。得想一个章程,管制他们,免得日后生出事端……”
陆知白点头称是,垂眼思索。
老朱对富商的警惕,其实是在于这些人手中有大量钱粮,可以招兵买马,或者暗中资助谋反……
陆知白思忖片刻,禀道:“父皇圣明,儿臣亦有此念。可立下规条,严管富商建塔之事。
其一,朝廷要先定个统一标准,比如民间钟塔,不得超过十二丈等等,表盘不得超过三丈。
其二,民间欲建钟塔,需先呈上规划书,待朝廷核准,方能动工。如此,可防其选址乖张、规模逾矩,以免扰城廓规划、乱市井秩序。
其三,建设中,需和朝廷专人商讨细节,禁止花里胡哨的无用装饰。务必将工程落到实处,建成就能用,不烂尾,不浪费钱粮。
其四,钟塔落成后,时辰需与钦天监所定无差。且明定钟塔用途范围,禁所用非法。若有私自改时,或行不法,必重惩。
此外,营造者需派专人学习校准技术,日常查看维护,避免出现错漏,影响百姓生活。
可以设置奖惩、考勤制度。”
朱标听他对答如流,不由得笑起来:“真是成竹在胸,平时没少下苦功夫。”
陆知白微微一笑说:“多亏了这几年历练,也有些经验了,许多事情一通百通罢了。”
朱元璋闻之,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嘉许:
“驸马思虑周详,此规条可束富商。
然还有一事。民间钟塔不得私自冠名,什么年间建的,便用什么。现下建的,统一以‘洪武’为名号。”
陆知白点头道:“这确实也很重要。毕竟是百姓天天要看的……”
朱元璋神色已松弛许多,手抚胡须,说:
“既如此,且这般定了,朝廷和民间,共襄盛举!多建钟塔,也好互相比对。
咱拟选应天、苏州、杭州、扬州为试点。此数地富贾骈集,商贸兴旺,钱粮账目繁多,又有漕运往来,更需要精准计时;
且官吏治事得力,经验颇丰,应能协助钟塔营造、运作。”
又对陆知白说:“你身兼两部之职,这一次的工程,又是因你而起,此事便交由你一人总揽!尽快将方略呈上。
黄册备份库那边,让工部其他人去做。”
陆知白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便拱手领命。
朱元璋又语重心长的叮嘱:“若是全靠着民间资助,也太不像话了。该走国库还是得走。
咱相信,你做事比他们干净些。至于你刚才说的账目公开,又是怎么个事?”
陆知白就详细的解释说:“这账,是有两部分,一是民间各人捐资多少,二是朝廷拿到钱后是怎么花的。
这都需要清晰无误,免得百姓捐了钱,还稀里糊涂的,甚至被贪污掉。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他们一文也不会掏了……”
老朱爷俩顿时都沉默了。
朱标说:“这账目公示,我听闻,有些商人是会做,但官府里这般,还是少见。
栖霞之前某些账,已经这么办了……但现在办朝廷的事,还能如此的话,叫天下官吏,情何以堪……”
朱元璋则轻叹一声,说:“但凡天下官吏都能如此自觉,经得起查,咱也不会烦忧了……”
陆知白便说:“陛下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这洪武朝,已经是历朝历代清官最多的啦!”
朱元璋只哼笑一声,并不搭理。
静默片刻。
朱元璋深深注视的陆知白:
“驸马,你今天当众拆穿他们贪腐的把戏,恐怕他们已经恨上你了。
这一次和之前还不一样。造成了大的改动,直接断了他们往后的某些财路。”
老朱慢悠悠的问道:
“你是知道咱一定支持,才如此大胆。那咱,要是不支持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