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得很开心,破费了。”包婉清拎着包跟殷啸介道别。
“应该的,算是给小马庆个生,都没准备什么礼物。”
马喻才站在车旁,视线朝殷子月那边去,想到了什么,走到他身边,道:
“你认识严郁秋?”
他忽然想起,之前严郁秋莫名其妙出现在了一页博弈公司楼下。
现在看来,居然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殷子月那准时准点下班的态度,原来早就透露出那有恃无恐的富家公子气质。
不求上进,不争绩效,不看材料价格,更不问项目提成。
原来不是愣头小鸡,而是小凤凰。
殷子月愣了愣,点点头:“嗯……是我爸合作对象的儿子。”和那家伙算半个发小吧。
马喻才已经脱离这个圈子太久了,但是也知道屹城建材。
包婉清也是行啊,都搭上线了。
马喻才盯着脚下的砖石,还在思索着,要是包婉清和殷啸介真成了对他有什么影响。
殷子月忽然道:“马经理。”
“嗯?”马喻才下意识应了一声,扭头看去。
殷子月正仰着头,脖颈线条非常漂亮,年轻人大概是身体好都不用戴围巾挡风。他双眼格外的明亮,直勾勾盯着天空。
今天没有太阳,天空澄澈低矮,微微泛蓝。
风一吹,冰凉的气息顺着鼻腔灌入身体,嘴里都能哈出白气。
马喻才困惑地顺着殷子月的视线抬头看去——
一片细小的雪花猛地落在了他眸中。
马喻才一惊,用力闭了闭眼,耳边响起殷子月的声音:
“——北京的初雪。”
再睁眼一看,殷子月正盯着自己,嘴角勾出一个还算灿烂的笑容。
“生日快乐,马经理。祝你早日升职。”
马喻才一怔,收下了这份祝福,微笑起来,“借你吉言。”
两人默默对视一笑,抬头看天,任由雪花缓缓落在脸上。
今天,也不算太坏。
等家长出来,也惊呼起来:“哎呀,下雪了。”
风一吹,雪越下越大,眨眼间漫天都已经是飞雪了,白色晶点落在人的发丝上,转眼消失,又覆盖更多。
马喻才一低头,围巾都是凉的,他接过包婉清手中的包,道:“今天多谢殷叔叔了,再见。”
漫雪中,轰鸣声响起,两辆车分道而行。
殷子月坐在副驾驶上,神情依然若有所思。
他瞥了殷啸介一眼,问:“看上了?”
殷啸介被他这不客气的话一刺,噎了一下,瞥他一眼,叹气道:“我考虑很久了,特地喊你回来,也想看你的态度。”
殷子月:“和我有什么关系?”
“……”殷啸介沉默片刻,话锋一转,“你和那个马喻才是上下级吧。”
这下换殷子月沉默了。
他就知道这老登调查他了。
“小伙子也挺好的,虽然没继承他爹的名号,也在行业自己走出来了,”殷啸介道,“你不愿意回来继承家业,我不得找个人……”
殷子月打断他,“谁说的?”
殷啸介侧目。
殷子月直截了当道:“等你死了,公司和钱都是我的。”
殷啸介:“……”
……
另一边,包婉清坐在后座,问:“对殷叔叔印象怎么样?”
马喻才闭眼,忍住了一个白眼:“特地把我喊过来就过了这个?”
包婉清反问:“给你介绍姑娘你又不愿意,我给自己找个人过日子,你都不开心?”
马喻才叹了口气,选择了沉默。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疲惫道,“妈,你爱和谁在一起,不用管我,也不用特地喊我来看看。”
包婉清手一顿:“什么意思?你不是这家里的人了?”
“我……”马喻才犹豫片刻,认真道,“我过我的日子,您过您的。您开心就好。”
包婉清蓦地沉默下来。
透过后视镜,马喻才瞥了一眼,看见了她投过来的眼神,复杂而悲伤,甚至带着幽怨。
马喻才还是移开了目光,清哑的嗓音在车里传开:
“妈,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马喻才和包婉清走到了家楼下,正要上车,包婉清急道:“等我一下。”
她急匆匆转身,踩着高跟鞋往家里跑。
好一会儿,她又噔噔噔跑了出来,头上落满了雪,嘴里喘个不停,她一手提着把伞,一手捏着个小盒子。
马喻才迎上去,问:“喊阿姨下来送不就行了。”
“阿姨放假了,”包婉清将手里的小盒子递了过去,“给你的生日礼物。”
马喻才拿到手里,轻飘飘的,以为会是她自己设计的什么小珠宝,低头,打开一看,双眸轻轻一颤。
黑色绒布中躺着一枚刻着Y字母的戒指,闪亮的碎钻,但工艺不算精美,甚至打磨得有些粗糙。
这是他最初设计的原版,没有被父亲改过的版本。
因为当初将Y设计得似叶似鱼尾,过于女性化而被改掉了。
“你今年也三十而立了,我翻了翻你以前的东西,想找点纪念……找到这个就自己做出来了。这是你第一个设计款吧,怎么样,做得还行吧?”
包婉清说着想要拍拍他的手臂,又收了回来,笑道:
“麒伦啊,妈妈以前做错了事情,但是这还是你的家。知道你不喜欢殷叔叔,我也没看上呢,安心吧。”
马喻才看向她的笑脸。
她一生很难说对孩子造成了什么影响,但至少给了他一个快乐而充实的童年,也并未缺席他的青春期,直到大学之前,包婉清都是个温柔的母亲。
但在父权的光芒下,包婉清是依附在那些命令下的一个小小的缩影。
于是,在大学闹得最严重的几年,包婉清那些劝说的话语,也终究是模糊了那张母性的容颜。
即使是现在,马喻才也难以释怀最为亲近之人带来的伤害。
他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收下了礼物。
包婉清满含期待地问:“好不容易回北京工作了,麒伦,回家过年吗?”
雪花越来越大一片,裸露在外的肌肤冰凉无比,马喻才望着自己被雪花覆盖白头的母亲,心底流淌着细密而无法断绝的悲伤,他终究只是低头道:
“再说吧。”
包婉清还是把雨伞递到他手里,勉强笑了笑,挥手道别。
马喻才钻进车里,开车驶离,没有回头看。
车影消失在白茫茫的路上,只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
天地间陷入冬季来临的寂静。
雪花扑朔朔地往下落,轻如鸿毛般落在树上的重量,也终于能压垮一根细细的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