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满城已经成了一座地狱,无数的商铺房屋被砸开,躲在家里的旗人都被拖了出来砍了脑袋,人头在西湖边堆成京观,尸体便直接抛弃在大街上,有些旗人见洪门的会众冲进满城,毫不犹豫的便选择了投降,他们要么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要么是稚嫩的孩童甚至襁褓中的婴儿,都抱着一丁点的希望,只要这些“贼人”劫掠饱了,能放过他们这些毫无威胁的老弱病残一命。
但那些洪门会众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又怎么可能放他们生还?把他们驱赶进房屋之中,然后点起一把熊熊大火,无论老少,统统烧成了黑灰焦尸,有些传观社的骨干,甚至是跟着一起抢掠的绿营和无赖不忍心,想要保下几个襁褓之中的婴儿,却马上又被那些杀红了眼洪门会众抢走扔进火堆之中:“扬州死了多少人?嘉定死了多少人?他们欠我们的!”
那些旗人显贵的高墙大院,更是成了冲击的重点,不仅洪门会众和传观社的骨干把它们当作攻击重点,那些一起暴乱的绿营和地痞无赖同样将它们当作了肥肉,砸开大门,立马便是一场血洗,庭院中,房屋内,池塘里,到处都是被砍倒的尸体。
洪门会众砍着人头,绿营和无赖则哄抢着财物,连尸体身上的鞋袜衣物都扒了个干净,金银玉帛,箱笼物件,成堆成堆的扔出来丢在街上,任人哄抢。
只有杭州将军府短暂的成了满人的一座避难之处,额尔度将自己的戈什哈召集起来,将附近的旗人不分男女老幼统统收入将军府中,发下火铳弓箭、刀枪,亲自披挂上阵抵抗,但靠着他们这些老弱妇孺又怎能挡住数百精悍的洪门会众?
最终洪门会众炸开将军府侧墙冲入府中,将里面躲藏的旗人也一概杀尽,额尔度自尽而死,整座满城再也没有了任何一丝抵抗,在刀枪和大火之中,彻底沦为一座死城。
杭州城东门城楼,从这个位置可以远眺西湖边的杭州满城,如今那个方向已经腾起赤红火柱,大火之中木梁爆裂声比惊蛰雷更骇人,火舌舔过鼓楼檐角悬的铜铃,熔化的铜汁滴在奔逃人影背上,腾起的白烟里浮出烤肉的焦香,西湖的水面如同镜子一般反射着光芒,现出一片耀目的橘红色。
哭喊和惨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混杂在一起,如同狂暴的台风,席卷了整个杭州城,原本沉睡着的杭州城已经完全惊醒了过来,一时全城大乱。
吕留良就在城楼上站着,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城门大开着、城墙上没有一个值守的兵丁民壮,满城那边铳声一起,他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许也已经改头换面跑去满城劫掠了,这种发财的机会,他们这些混口皇粮吃的渣滓们自然不会放过。
西湖边的骚乱已经影响到东门附近,许多店铺房屋大敞开着,无数百姓拖着大包小包从屋里跑出来,挤满了整条大街,拖家带口的朝着城外逃去,城门洞子里塞满了人,不少慌乱的百姓被推倒在地,却没人理会他们,一双双脚踩过去,活生生取走了他们的性命。
大多数的百姓根本不知道如今在攻打满城的是哪家的人马,他们慌乱的吵嚷着,也散播着各种各样的谣言,有说城内绿营哗变的,有说郑军吴军打过来的,有说红营在闹红的,甚至还有说是前明的阴兵回来复仇。
但不管是哪一家的人马,对于城内的老百姓来说,大乱一起便有可能性命不保,如今当务之急便是找地方躲藏、远离杭州这是非之地,见四面城门都没有关闭,自然是要抓紧时间逃出城去。
“师长……如今这局面……城里的情况恐怕会控制不住了啊!”一旁的严鸿逵皱着眉低声说道,吕留良轻轻点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松木栏杆,木刺扎进掌纹也浑然不觉。
满城里的铳炮声还没有停息,满城之外,整个西湖周边却已经是火光冲天,那些跟着洪门会众一起趁火打劫的绿营兵卒、地痞无赖并没有等待洪门会众和传观社的人马彻底消灭满城之中的旗人,而是直接在城内肆意烧杀起来,传观社原本的计划只是屠戮了满城,但如今城里的乱子一起,便彻底失了控,甚至有拉着整个杭州城一起陪葬的可能。
但吕留良却没办法去遏制这股趋势,此番夜袭杭州,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他自然没有调动大军引起杭州清军的警觉,只带了几百洪门会众和传观社的骨干精锐,控制各处城门、驻军营地,攻打满城都是绰绰有余了,但是要维持住这座几十万人的江南大城的秩序,靠着他们这点人,根本就办不到。
城里失去了秩序,烧杀抢掠的事就不会局限于满城之中,驻防的绿营巡防、当地的地痞无赖,他们大多是杭州土生土长的人,最清楚哪里有钱粮财宝、哪里有娇妻美妇,在哪里放把火能引起最大的混乱,平日里上头有人管着,只能在脑海里幻想幻想,如今全城大乱,脑海中的幻想能够在现实中实践,谁还能忍得住?立马就化身野兽、肆意妄为起来。
一条条火龙环绕着西湖蔓延着,又沿着周围排列的房屋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渐渐的要将整座杭州城都笼罩在烈火之中,火光照耀的地方,全是逃难的百姓黑压压的人头和扭曲的影子,惊惶的喊声如同钱塘江的江潮,在城内翻滚不息。
严鸿逵盯着吕留良好一阵,见他面色变幻,却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张了张嘴,却又把话憋了回去,轻声叹道:“鸿白说的那些话……毁了杭州城,我们和满清……还有什么区别?”
吕留良默然一阵,忽然面上浮出一丝怒意,拂袖就走:“箭射而出,难道还能将其扯回来吗?成大事者,怎可妇人之仁?要驱虏复汉,本就要尸骸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