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管治的后期,那些自特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勋贵诸王们,一个个开始腐化,因为大权在掌就为所欲为。高欢因为不想下狠手惩治他们,怕他们认为自己过河拆桥、御磨杀驴,不再忠诚效忠自己。
所以他一方面高举反贪腐的旗帜,一方面又为这些人求情说情,来收买人心,希望他们继续向自己效忠。
在政局稳定后,面对吏治日渐腐败,高欢便绞尽脑汁地削弱勋贵的权势,找借口将他们降职或调任闲职。
高欢所采取的“策略性反腐”政策,说白了就是不用蛮力强制性整肃贪腐,而是借力打力,曲折迂回地达到反腐目的。
例如他发现姐夫尉景贪赃枉法,就暗中怂恿东魏御史台对他进行弹劾,然后自己就跑到早已形同傀儡的东魏皇帝面前跪地哭泣,请求宽大处理。
又比如惩办司马子如等人时,他让由儿子高澄操纵的御史台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自己则事先给勋贵们“打招呼”,让他们检点言行、不要犯在他这个“不听话的儿子”手中。
通过这一系列操作,他既达到了反腐目的,又不至于让勋贵们痛恨他。
他之所以要搞这么多名堂,是因当时的政治形势非常险恶。高欢当年因一时疏忽导致亲自扶立的皇帝元修逃去关西,被宇文泰杀害,从此背上“逐君”的恶名,难免被以元魏为正统的人视作“伪政权”。
而且,当时南方的梁国是梁武帝萧衍在位,很多仍对异族统治耿耿于怀的中原人士,往往会以萧衍为汉族正统,因而对高氏政权三心二意。
高欢作为鲜卑化的汉人,他在鲜卑贵族、汉族世家两边都会吃力不讨好,在如此尴尬的境况下,即便是股肱心腹大臣,也未必对他完全效忠。
如果他不采取相对委婉的反腐手段,一旦操之过急,很有可能就会导致众叛亲离的境地。
因此,高欢不得不采取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办法来对付这些勋贵大臣,一开始确实是收到一些效果,被惩治的贪腐官员都有所收敛。
但时间一长,又故态复萌,而且还让这些贪官有了一个不成文的默契,当高欢在朝会严厉说贪腐问题时,他们就会意识到高欢又要做样子了,于是,他们就稍微配合,停止一段时间。
在高欢瞻前顾后的暧昧姿态下,那些被他“杀鸡儆猴”的勋贵虽遭受一番处罚,但最终几乎毫无例外地被赦免甚或好言安慰,虎头蛇尾的反腐行动也就不了了之。
高欢的这种反贪政策,久而久之,勋贵们逐渐形成“不贪白不贪”的思维定式,就算高欢煞费苦心,反腐成效也只能是暂时且有限的。
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高欢父子所信任的反腐机构更多倚重政治斗争和势力平衡,其主要目的并不真是反腐,而是防范鲜卑贵族和汉族世家起冲突,另一个意图就是令这两个最大的民族团体互相制衡,可以说他们的反腐行动明显“动机不纯,带有政治色彩”。
在当时东魏都城邺城中,司马子如与高岳、孙腾、高隆之,号称“四贵”,这些人贪污受贿,横行不法。其中孙腾是众功臣当中危害最大者。高欢屡次谴责、劝诫,但他始终不改正,继续我行我素,深受朝野内外的嘲笑和非议。
高欢的下属崔甗[yǎn]字长儒,出身清河崔氏大房。年少知名,生得高大挺拔且容貌俊俏,又非常注意仪容。
他起初是在北魏朝廷任职太学博士,迁通直散骑侍郎,因犯事后被朝廷免职罢官还乡。后来跟随高欢信都起兵,拜为开府谘议参军、给事黄门侍郎,迁卫将军、右光禄大夫。
他跟随高欢的大军进入洛阳,高欢接管洛阳事务后,召开朝会,询问一众大臣:“今天子是尔朱氏所立,诸位臣工讨论一下是该废还是该立?”
崔甗向高欢进言说:“禀大行台,如今一国有两位君主,不合乎国法制度,节闵皇帝乃是尔朱荣贼子尊立的,如果继续尊其为帝,则表明我方讨伐行动名不正,言不顺,故而应废黜节闵皇帝,另立新君才是,恳请大行台三思。”
当时的太仆綦俊就反驳说:“节闵帝自登基以来一向贤明,可主社稷,不必再立。”
崔甗听后面色一变上前说:“如若他是一位贤明君主,自然能厚待高王。只是其既然是谋逆之胡人尔朱荣所尊立,还如何能为天子?假若如从俊兄台所言,高王出师以何名义作此次举兵的号召?”
太仆綦俊无从反驳,高欢于是采纳了他的提议,废黜了节闵帝并将其幽禁,改立平阳王元修。为新君,尊为孝武帝。
崔甗从龙有功,被孝武帝进封为车骑大将军、左光禄大夫、黄门郎,武城县公。崔甗“性格暴虐怠慢,自恃出身名门望族,骄纵贪污,因贪污为朝中御史纠劾”,但高欢还是原谅了他,先是让他做黄门,不久后就进封他为徐州刺史,还赐给他广宗部曲(部曲即卫兵)三百、清河部曲千人。
高欢这样做,无非是因为崔甗所代表的是汉族世家,希望以其作牵制鲜卑勋贵的一种制衡力量。
崔甗受到高欢的纵容包庇,所以他并不打算悔改,反而越发“由着性子豪侈极奢,沉溺于财色”,就连崔甗的宠妾冯氏也有样学样,借着他的名义狐假虎威进行敛财。
除此之外,高欢儿女亲家刘贵“凡所经历,莫不肆其威酷,非理杀害,视下如草芥”;
意思是说刘贵每到一处他所任职的地方,均恣意地表现他为人威猛暴虐的一面,他修造经营城郭的时候,监督民工十分严苛,时常催促加急完工,动不动就无故杀害做工的人,被他无理杀害的人都不知有多少了,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但刘贵也因为他以威严断决时务,做事以雷霆手段,迅速处理军国大事且让高欢得益,为人耿直,面对打击揭发时不会回避,他跟高欢是患难之交,因而受到高欢的赏识器重,是高欢的亲信。
陈元康是高欢的亲信幕僚,高欢十分欣赏他的才干,但陈元康有个致命缺点就是贪财,史书记载他是“溺于财利,受纳金制,不可胜纪,放债交易,遍于州郡”。说的就是陈元康不能以平常心看待财物,喜好金钱利益,收取的金钱绸缎不可胜数,而且还在各地进行高息放债,相当于现代的高利贷。
因此他的种种贪财、敛财行为也常常为人诟病,被御史参奏,但高欢亦是对他处处包容,不处罚他。
高欢身边的故旧,都是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好友,成为勋贵后,不约而同地成为贪腐的官员。
其子高澄继承了“高氏反腐传统”,为凸显执法机构的威严,不仅重赏御史中丞崔暹,还恢复了御史中丞“开道赤棒”的特权(即用作打贪官的红色棍棒),甚至自导自演了一出冒犯御史中丞而被痛打的好戏。
在高欢、高澄时代,的确有很多贪官污吏在御史台的弹劾下受到惩处,但这股风气没能贯彻始终。
这种“策略性反腐”,只有在主导者具备足够的政治头脑和手腕时才能起到作用,高欢与高澄两父子能用,但不是每个当权者都能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