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台灯下，一个男人靠着椅背，双腿舒展搁放在距离恰好的脚踏上，一手捧书，另一只手扶在书沿上，目不转视。
忽而，离他两米开外的窗户边，两道温顺的白帘一下子变得张扬起来，在月下任情恣性，似在吸引谁的注意。
对此，男人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的目光，只是对着书上的文字看得十分出神。
少顷，男人将视线从书本移开，掠过一旁的落地钟，原来，才只过去一分钟啊，这就是……的手段吗……
想到这，他拉动了墙上的棉线编织绳。
另一边，听到与绳子相连的铃铛响起，长凛迅速放下手中事物行至门外。
叩门进来后，他躬身道：“少爷，请吩咐。”
“沙漠分部的经理人都到了吧？”雷默问。
“是的，少爷。”
“通知他们，明天上午统一在会议室开会。”
“好的，少爷。”
“没事了，下去吧。”
长凛恭敬地退了出去，在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散开的窗帘。
话说，少爷今晚不是要和教君见面吗，怎么现在还没有动静？
撇开心里的疑惑，长凛使出一缕妖力隔空将帘子系缚好，这才下楼去传达少爷的指令。
门内，隔着银白色的无框眼镜，古朴的浮雕木盒赫然醒目。
雷默摘下眼镜随手放在一侧，将木盒举到眼前端详了会儿，抽拉盒盖，里面卧着一粒墨绿色的香丸。
他捏起墨丸，眼神不经意地穿过它，望向那扇彩色玻璃窗旁的空地。
恍恍惚惚，雷默仿佛又被拉进了那个幻境空间，看见了那个站在窗边的熟悉侧影。
阿落……
雷默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漠然道：“阁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道身影缓缓面向雷默，模样随之改变。
一袭洁白无瑕的宽大长袍，垂至手肘的金丝纹绣披肩，微敞的圆领处露出里面一抹紫罗兰色的立领，头戴白色礼帽，通体散发着一种圣洁的光辉。
而面容……模糊不清。
也不知是本来就没脸，还是故意使人无法看清。
“并非我有意为之，而是凡灵无法窥见我的真颜，”一道非男非女的声音在雷默耳边响起，“他们所能窥见的——只有心中所念，心之所向。”
雷默了然，这位就是佐菲口中的那位教君了。
“想必阁下应该知道，我已经回绝了佐菲，与阁下相见也只不过是为了履行诺言。”
“我知道。”教君说，“但你是否知道——你心中想念的那个人，并非是这个世界的生灵，终有一天，他会离开这里。”
雷默听得心弦一悸，面上却未表露分毫，仍旧镇定从容。
“这似乎与阁下无关吧。”
教君道：“我虽然没见过那个异世之灵，但我能感应到对方的魂魄，似被谁压制住了，如今极其弱小。”
“若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生死难料。”
雷默眸色一深，说：“阁下这么说，难道是有什么万全之策，想以此来做交换？”
“世上没有什么是万全的，我们能做的，也唯有无限接近，至于剩下的那一部分，就交给变化吧。也就是人类常说的‘天意’，又称——‘命运’。”
接着，教君言明：“只要你拥有足够多的功德，且自愿将全数功德赠予他，那么，便能在危难时刻护佑他平安。”
“这个只有你才能做到，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行，因为，你和他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天缘，也是和他因果线最深的那个人。”
……命运……天缘……因果线……
雷默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他问：“阁下打算怎么抽取海魂草精华？”
“如何做，到时候你便会知晓。”
“需要多长时间？”
“整个过程，按表世界的时间算，快则几年，慢则数十年也不无可能。”
“在那之后，我要怎样才能转赠他功德？”
教君答：“真心诚意，发愿即可。”
雷默顿了顿，最终还是问道：“失去海魂草精华，我会立即死去吗？”
“你当知道，人事无常，福祸有命，没有海魂草，你活不到今日。”
呵，这是在叫我知足么。
若我偏要贪心，你又当如何？
“倘使阁下答应帮我延续生命，我便心甘情愿地助阁下达成宏愿。”
雷默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在书页上，说：“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再活十年，相信这个难不倒教君。”
指腹顿住，他目光沉沉地直视那位教君，心里越是迫切，头脑就越是清醒。
十年，这是雷默随口说的，目的是为了试探出这位教君的底线，好争取更多的时间。
但其实——
无论怎样，哪怕只能让他多活一天，能让他和小家伙好好道个别，也是好的。
如此，便该无憾吧。
半晌，教君开口道：“我最多只能帮你维持两年，再多，连我也会被宗皇察觉。”
两年啊……
相比他提出的十年要短，却比想象中的时间要长呢。
“行，那烦请教君立下天地誓言，或者灵魂契约，如此，我才好定心安排后事。”
“可以。”
教君单手结印，口中念道：“以吾之魂——立契。”
而后，结印之手往前一推，一张泛着灵光的魂纸出现在空中，随教君魂力飘到雷默面前，只待他签下自己的姓名，契约即可成立。
雷默逐条阅完契约的内容，确无遗漏后，便取出自己的私印，重重地盖了上去。
就在私印离开契约魂纸时，魂纸的周围泛出一片紫光，紫光之中有着似文字似阵法的线条勾勒。
不等雷默看清，紫光收缩，魂纸变化成两半，分别钻进立契者与应契者的手腕，在上面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小圆点——
「?」
任谁来看，恐怕都认不出——这个黑点就是所谓的契约记号吧。
兴许，会以为这是一颗特别的痣，或是刺青呢。
“下周的今晚。”雷默拉下袖子说。
“这里装的是「冥香」，等你准备好了，便用心念点燃它，届时，佐菲会来接你。”
跟着一个墨色的木盒出现在雷默的手边。
抬手间，一地清辉斑驳，白袍的教君早已不见了踪影。
雷默收拢心神，把冥香放回盒中，推上盖子后丢进抽屉里锁好，又将室内唯一的光源灭掉。
他让自己置身于黑暗中，眼眸却仍看着泄露的清光，眨也不眨，好似下一秒，他的心之所向就会出现在那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