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月其实害怕着柳定不来,她早就想好了,要是柳定害怕着不敢来兵部门口接她,那大不了就换她去皇缉司门口等他。总是要一步步慢慢来。
好在,他来了。
“你晚上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景明月驾轻就熟地挽过柳定的手臂,侧头问柳定。
背后是兵部上下无数双好奇的眼睛,也有其他衙署的人围上来凑热闹。柳定在景明月的手刚触上他手臂时,微微僵了片刻,心中还是有些担忧与不自然。
但当他望见景明月眼底的笑意时,那些不安又如被柔风吹散的乌云,无声无息地消散开去。
“都听你的。”柳定应道。
“那便去逛长安的夜集如何?”
长安的夜集尤为热闹,柳定在皇昭司时,常被派去监视游逛夜集的官员,长安夜集再热闹,都与藏在暗处的他无甚关系。
即使身上没有任务,他也是一个人戴着帷帽安安静静地走在灯火通明的夜集街道上,沉浸在夜集烟火气中的人们,不会希望看到身边有皇昭司的人。
他只在别人的言语中,听过长安夜集的热闹欢乐,却从来没有自己感受过。
景明月也是一样,长安对她而言,每个晚上都是最好的猎杀时刻,她在长安夜集杀过人,做过交易,传过消息,独独没有好好欣赏过长安夜集人间烟火的一面。
“好。”柳定笑着将景明月一缕鬓发拨到耳后。
游长安夜集,做寻常夫妻,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与众不同的长安。
景明月拉着柳定沿着一个个小摊,依次逛过去。她就和小时候一样,还是特别喜欢各种各样做工精巧的小玩意。
“我记得年少的时候,家中并不宽裕。我每次在集市上看上什么喜欢的东西,都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给父亲和你再添负担。而每次,你都会在心中把我喜欢的东西悄悄记下,过段时间就把东西给我带回来。”
景明月在一个摊贩跟前停下,把玩着摊位上的泥塑娃娃。
“那时候可真笨,你骗我说是摊主多余卖不出去的,见你有眼缘便送你的,年少无知的我还真就信了。后来才知道,你肯定是背着我和父亲,偷偷给别人做苦力攒的钱。”
晚风吹过摊贩在货架上系着的银铃,发出悦耳的脆响,柳定仿佛看到那个拿到礼物满心欢喜的小姑娘,一步步向他走来。
“你是怎么知道,当时我是骗你的?”
“长大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景明月的指尖,从镂刻着精美花纹的银铃上划过,最后从腰上解下钱袋放在手里掂了掂,冲着柳定慧黠地眨眼:“好在今时不同往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景大人有的是钱。”
景明月几乎在每个摊上都买点小东西,奇形怪状的小石头,做工精美的木雕,不同颜色和编织手法的手绳,刻着各种花纹的梳子……
柳定知道她一定是故意的。长大后的小九,看穿了他年少的谎话,长大后的他,也一眼就看出了小九所做为何。
现在的小九,什么巧夺天工的玩意儿没见过?普天之下的奇珍异宝,哪怕是皇家御贡,她也不放在眼里。这些摊贩卖的玲珑物件,她就是再喜欢,也顶多多看两眼,不至于挨个儿买下。
她就是要牵着他的手,让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小道消息,就恨不能立刻能传遍整个长安城的长安夜集,都看到他们出双入对地在一起。
柳定的胸口涌上难言的酸涩,而酸涩中又带着甜。
“三哥,你觉得这个面具,和恨无常的面具相比怎么样?”
景明月举起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恨无常的面具,好像更凶一些。”
“是吗?”景明月摘下面具翻转着来回看了数遍,“可我那个银质面具,就是一个普通的面具,这个一看造型就做得凶神恶煞的,怎么会是那个银面具更凶呢?”
柳定眼底噙笑,唇角微扬从景明月手中将面具接过。恨无常吓人的不是面具,而是眸中翻涌的杀气。
此时的景明月,站在热闹喧嚣的人群间,眼中映着万千星河与七彩灯光,双眸如布满成绮余霞的空水澄江。
他知道景明月选了这条路,就注定躲不开杀戮的阴谋,但他仍然衷心的希望,她的眼底的繁花烟火,能多留片刻都是好的。
“你要是觉得这个吓人,就买回去挂在你府门前,制个机关当个门神。”
“你说得极对。”景明月打了个响指,朝着柳定微微挑眉,“那便辛苦夫君付钱了。”
柳定将一块银放在摊贩手中:“不必找了。”
“郎君对您夫人可真好。”摊贩接过银子,打量着柳定提了一手的东西,忍不住感叹。
“我对她的好,远不及她对我的万分之一。”柳定笑着同摊贩道别。
他们路过一个卖花的阿婆,卖花担上,是藏不住的春色欲放。那一篮姹紫嫣红,却让柳定想到了暮霞村后头山坡上的漫山遍野的烂漫。
柳定付完钱后,提着花篮的手,有些微的颤抖。
“郎君愣着做什么?既是买了花,就应该赶紧给你娘子簪上呀。”卖花的阿婆打趣着催促道。
她今天穿的是素色衣裳,柳定挑选半晌,方从花篮中取下一朵淡紫的月季,轻轻地别在景明月的发间,这样淡雅的颜色,越发衬得她面若皎月,眸似星辰。
在他还是个十几岁少年的时候,他经常采集燕郡山坡上的似锦繁花为小九簪上。
原来簪花这件事,也相隔了二十年。
在柳定专注地凝视着景明月的时候,景明月悄悄从花篮折取一朵深蓝的鸢尾,簪在柳定的发间。
他们相视而笑,湿润的眼睛里全是对方的身影。
天上银河,人间烟火,怀中繁花,平安喜乐。
“你还剩多少钱?”景明月问柳定。
柳定打开钱袋一看,里面确实剩的不多。他们买的东西多,给商贩的钱都不用对方找,路过街头跳舞吞剑的卖艺人,也都出手给的大方,这么逛了一通下来,自然剩不下什么。
“要不,回去再取一点?”
“那便没兴致了。”景明月将钱全部倒入掌中,“去千金坊赌两把,什么钱都回来了。”
景明月说着就拉着柳定往千金坊的方向去,柳定却生了犹豫。
“怎么,不敢进赌坊?”景明月挑眉笑道。
“如果去千金坊的话,咱们要不直接找人借钱?上赌桌赌钱,是不是有些太欺负人了?”柳定踌躇了半晌,方把这句话问出口。
千金坊是鱼龙混杂之地,衡阳和皇缉司都在里面安插了暗桩。大可以从暗桩处直接拿钱。
若是上了赌桌,以他们的耳力,听点辨数完全不在话下,以景明月的记忆和智计,什么牌出现过多少次,还有哪些牌未曾出现,都可以算得明明白白。那其他赌徒不得亏大发了?
“愿赌服输,这就是规矩,谈不上欺负不欺负。”景明月对着柳定慧黠地眨了眨眼,“我们就小赌几把,赚个茶楼雅座的听戏钱就行。”
千金坊景明月来过多次,之前都是易容来的,交易过消息和性命,这是她第一次纯粹来赌钱的。
当衡阳和皇缉司暗桩看到景明月和柳定同时现身千金坊时,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虽然景明月和柳定之事早已传的满城皆知,但他们也万万想不到,这二人大张旗鼓地就来了长安夜集,没做任何伪装就直接来了人来人往的千金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