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是想和你说啊,不过挺无趣的。”箫声衍自嘲地笑了笑。
“我父母都是医生,他们很忙,忙到什么地步呢?我记不清多少个年三十都是在医院值班室里面过的,甚至最好笑的事情,可能是我爸妈在做手术,他们的患者陪我看春节联欢晚会。”
“我老师的丈人是我母亲的患者,他们一家陪我看了三年的春晚,因为每到入冬,老爷子的心脏就受不了,春节前后的时间都会住院。但后来老爷子没有挺到第三年的春天就过世了。”
箫声衍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本来心情好了许多,以为可以坦然地说出这些,但发现还是不行。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离别,他前一天晚上还在和我下着飞行棋,师母还说,明天过来要给我带奶油蛋糕。
但是怎么我睡了一晚,他的床就空荡荡的……我很害怕,医院里的孩子都知道不告而别代表着什么。
当我跑到楼下时,只看见老师和师母两个人抱着痛哭,知道老爷子走了,永远也不回来了。”
顾诺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箫声衍,只能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温暖。
箫声衍将她的手反握在手心,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
“后来,我高中的时候参加了全国科学竞赛获得了一等奖,保送到华北大学。
师母担心我父母很忙,没有时间照顾我,而她又没有孩子,所以经常把我接去照顾。”
箫声衍定定地看前方,仿佛陷入了回忆里面,诉说着自己的成长经历:
“从那时候起,我就几乎是住在老师的家,跟着他学习、看他做项目,甚至我的衣服、鞋子都是师母帮忙买的,你知道吗?这就是我对家的具象。”
“叛逆期的时候,我还曾对我母亲说过一句很伤人的话,我说我为什么不是老师家的孩子。”
“阿衍,我想你应该是拥有过很多善意,所以现在才变得这么温暖的。”
顾诺晴由衷地说,明知道不合适打断,但她不希望这么温暖的记忆,成为悲伤的剑,插得他遍体鳞伤。
“你爸爸妈妈很忙,但是他们为了见你,选择把你带到身边;你老师和师母爱你,所以给予了你很多很多温暖。他们都让你变成了更好的人。”
“是啊,他们都很好!后来,我进了华北大学,也正式进入了老师的项目组。
老师的项目组很难进的,两年进行一次选拔,每次只进五个人,除了核心人员外,所有人都要经过每年的考核,考核不及格就会被淘汰。”
“那你很厉害哦!”顾诺晴真心地佩服。
“其实师姐也很厉害,她差一点就能进入核心团队。”
箫声衍平淡地说,似是赞美,但又感受不到对这个人的认同。
“那她,为什么没有?”
顾诺晴也很讶异高清清的能力,这么出色的女孩子,为什么最后甘愿说自己是菟丝花。
“她最后和我老师在一起了。”箫声衍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愤慨和可惜。
“我大四那年,师母因为癌症离开了,她离开的过程很痛苦,连带着老师也很痛苦。
每天疼得厉害的时候就开始骂老师,骂他为什么不让她死,但老师还是尽力安抚着师母,有时候被师母抓的遍体鳞伤也不作声。
每当忙不过来的时候,师姐就会过去帮忙,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爱上的,只知道,师母离世一年后,他就宣布和师姐在一起了。”
箫声衍的音调也渐渐高了起来,顾诺晴几乎都能感受到当时他有多么的愤怒。
“我当时真的接受不了,他和师母恩爱了那么多年,但师母离世才一年,连我都时常觉得师母还在的时候,他竟然已经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我真的很生气,生气他的背叛,生气他的冷血。”
顾诺晴叹了一口气,“所以,你才会选择来东海读硕吗?”
她大概也摸清连墨说的他们两个人的遗憾是什么了。
“是的,自那以后我就没有再和老师联系,直到……”
箫声衍全身都颤抖了,他实在无法说出“去世”两个字。
“晴晴,你知道吗?我20年不到的时间,我一次又一次地送别他们家人,从老爷子、师母到老师,一个又一个地离我而去,明明他们的温暖与善意,我都记着,但是他们一家好像就这样消失了。”
顾诺晴眼眶也泛红了,对他的无助与脆弱感同身受。
他渴望与他们成为家人,却发现,都只是生命中的过客。
“只要你还记得他们,他们就不曾消失,他们是这么温暖的人,应该在这个世上留有很多善意的痕迹,你就是其中一个。”
顾诺晴轻声安慰道,能理解他的痛苦,知道这些话并不能真正抚平他的伤痛,但她是真心感谢老师他们一家,因为他们的善意造就了一个这么温暖的箫声衍。
“所以,晴晴我很抱歉,我知道师姐不好,但是她陪完我师母、老师最后一程,我实在没办法对她置之不理,至少现在不能。”
“我明白的。”顾诺晴轻声地说道,声音也染上了一丝感慨。
人心如海,复杂多变。
顾诺晴也没办法因为高清清对她的恶劣,而连带着要求箫声衍也否定这个人。
毕竟,对于箫声衍而言,高清清不仅是陪伴他老师夫妻走完最后一程的人,更是他们存在的“证明”。
顾诺晴轻轻抽出手,拍了拍箫声衍的肩膀,语气温柔地提醒:
“你要不要洗把脸,再吃点东西?我看时间也快到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现在,她也需要抽离这种同情和理解的情绪,去思考自己应该要怎么面对高清清。
“好!”箫声衍低声地回复,他确实有些狼狈,随后就站起身进去洗手间。
当他再次出现时,眼眶和鼻子都红红的,显然刚刚在无人的卫生间里,他哭过。
前额的头发被水粘湿了,他用手往上捋整齐,露出了额头。
此刻的他,五官更加分明,少了往日的温和,多了一些阴郁。
顾诺晴犹豫了一下,嘴唇微张,想问一句“你还好吗?”
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要喝咖啡吗?”
她知道,他不愿让她看见的崩溃,那她就装瞎吧!
箫声衍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接过她递来的咖啡,坐在旁边,默默地一口一口吃着三明治。
顾诺晴也拿起桌上的咖啡,慢慢地喝着。
就这样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在沉默中,让时间慢慢流淌,让日光暖暖地洒在他们身上,期望能晒干心情的潮湿。